【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穷家的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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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穷家的小媳妇

山丫不到十八岁，就被耍钱鬼的父亲卖到了我们王成广村。彩礼八百元，当时在呼兰河的南岸北岸都是个大价码。

婆家就在我家的西边隔两户。公公有肺心病，婆婆过日子懒惰，家里穷得叮当山响。丈夫叫刘国英，二十三岁，小眼睛，大嘴巴，一看就是个丑郎。

山丫嫁到我们村里来，连自己的名字也卖掉了。人们从来不叫她山丫，都叫她刘国英的小媳妇。她过门的时候，正是冬天。有时，她穿着一件单薄的小红袄出来倒洗衣服的水，或是撵猪撵鸡的前后院子跑，真像是一团火在冬天的雪地上燃烧。

妻子对我说，刘国英的小媳妇，别看个不高，长得很俊。

我问，那为什么要嫁给刘国英呢？

妻子叹了口气说，女孩子的命运能完全由自己掌握吗？

我怅然，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转过年的春天，刘国英家的“客人”一下多了起来，常常是这拨走了来那拨，像是不断流的水。我奇怪，问妻子。妻子说，刘国英结婚时借了那么多的债，现在债主都找上门来了。

我说，家里那么穷，为什么还要花大彩礼娶媳妇呢？

妻子说，就刘国英那个穷家，再拖两年，过了二十五那道坎，怕是一辈子打光棍了！

我低着头。当时的农村就这样，越穷越是急着娶媳妇，越是急着娶媳妇，家里就越穷。

我在新华中学教书，早出晚归，村里的事情知道的很少。只有妻子，不断地把刘国英家的情况说给我听。妻子说，刘国英那个小媳妇真是能干，进了穷家，就把穷日子扛了起来。房后养猪，房前养鸡，秋天打苫房草，上冻后到罗圈泡里割苇子。卖的钱自己一分也舍不得花，全都还了饥荒。

我说，穷家的媳妇，肩膀头都硬。

三年后的一个夜晚，妻子十分佩服地对我说，刘国英那个小媳妇真能耐，把饥荒还完了，听说还有了几个余钱！

我想了想说，正好咱家要往学校附近搬。刘国英和他的父母分开过了，这两间草房就卖给他家呗。

妻子沉吟了一下说，西大山的墙根都塌了，怕是卖给邻居不好。

我说，咱也不是欺骗他，让他过来明看明讲，值多少，给多少。

钱，能让一个人的心思拐着弯走。为了能给破草房卖个好价，妻子还是费了脑筋动了手脚。她让我把摆在北墙的两口大柜都挪到了西墙根儿。柜子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空罐头瓶子。墙上贴了许多张我从学校拿回来的旧报纸。房子的毛病，全让妻子巧妙地掩饰起来。

刘国英的小媳妇过来一看，屋里干净利索，一种亮堂堂的感觉。

妻子要了四百五十元。刘国英的小媳妇说，都是邻居住着，你少要二十，就四百三吧。

妻子说，你一句话，还不值二十吗？四百三就四百三吧！

两个女人很快就把房子的交易完成了。

晚上，妻子嘻嘻笑着对我说，这个破房子卖了四百三，真是祖宗价了！

半个月后，我家搬走了，屋里一片狼藉。

刘国英的小媳妇过来一看，嘤嘤地哭了。西墙根儿塌了几处不说，老鼠挖洞挖出来的新土一堆又一堆地就摆在那里。她花大价钱买了个要倒的房子。

一直在家里不管事的刘国英，这时候来了能耐，把媳妇狠狠地骂了一顿，说她的脑袋让门缝夹扁了！

刘国英的小媳妇两顿没吃饭，躺在炕上挂起了点滴。

妻子知道了这个情况，觉得很对不起这个邻居，拿着五十元钱回到了王成广村。她对刘国英的小媳妇说，我也不知道西墙根塌成那样，就退给你五十元钱吧！

刘国英的小媳妇一下从炕上坐起来，嘎吧嘎吧地说，虽然我是个女人，女人说话晾干了也不能全是空气。蜡烛是点亮的，不是人坐的。别说咱还有个买卖房的文书，旧社会卖老婆，也就是一根黄谷草！

妻子气短，嗫嚅着说，这件事，有点那啥……

刘国英的小媳妇硬邦邦地说，大嫂，不要这样讲，当初你也没有蒙上我的眼睛。就是买来个纸糊的房子，我也得用手扶着。

越是这样，妻子越觉得对不住人家，执意要退款。

刘国英的小媳妇脸红脖子粗的一口八个不行，把妻子送到门外。

几年后，听说刘国英的小媳妇把买我家的那个破房子扒了，在原地盖起了三间大砖房。这是王成广村的第一座砖房。

后来我调到了绥化城里工作，她是怎么借的钱怎么还的钱，我就不知道了。

一九九七年的春天，刘国英的小媳妇突然来到了我家。她是来借钱的。村里有两块低洼地要往外承包，她家想承包过来改种水田，资金打不开转儿，求我家帮她一把。

那时候，我已经办了几年作文辅导班，手头有了一点积蓄，跟妻子合计合计，决定借给她三万元。她拿到钱，千恩万谢，说秋后带利偿还。

秋天是个大丰收。卖完了水稻，刘国英的小媳妇连夜就来我家还钱，还说要给银行存款的利息。

我和妻子是死活没要利息。因为我们的心里，也在还一笔债。

要过年的时候，刘国英的小媳妇给我家送来了几十斤猪肉，还有两丝袋大米。这份情，我们不能不收了！正月初五，妻子和我打个车到她家去串门儿，给她带去了几件时兴样的衣服。

毕竟不是实在的亲戚，关系走动走动就断了。乡下来人，偶尔听到她家的一些消息，都说刘国英的那个小媳妇，又能干又能算，种了二十多垧水田，家里还养着几十头猪。

后来听说，刘国英的儿子结婚，他们在绥化城里给儿子买了一套大户型的楼房，还有一台小轿车。

去年夏天，我回到王成广村探亲。提起话来，大部分人佩服刘国英媳妇，说她是个大能人，硬是把一个穷家给过起来了。也有几个人骂她，说她有了几个臭钱，不知道咋咋呼好，儿子结婚又买大楼又买小车的，把村里的彩礼价码都给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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