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佳原创】西南联大往事
早时,印象中的西南联大,是抗战期间,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三所高校组成,浴战火而生。
后来,读到相关资料,有感于原西南联大经济系教授陈岱孙所言——
西南联大在其存在的九年中,不只是在形式上弦歌不缀,而且是在极端艰苦条件下,为国家培养出一代国内外知名学者和众多建国需要的优秀人才。西南联大,这所其实体虽然今日已不复存在的大学,其名字所以能载入史册,其事迹所以值得人们纪念者,实缘于此。
借着前人留下的足迹,遥望那段艰苦岁月,有一种沉思,更有一种启示。
陈岱孙
一
1937年初,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清华大学梅贻琦、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等人,接到通知,去庐山牯岭参加茶话会。
会上,蒋介石宣布对日全面抗战。
三位校长与教育部磋商后决定,三校联合组成长沙临时大学。
三位校长,为长沙临时大学常委。
9月3日,在长沙举行第一次筹委会,确定校舍、经费、组织等事项。
张伯苓
随着战火蔓延,长沙随时有受到敌人攻击的危险。
于是,联合大学准备西迁,在蒋梦麟的建议下,蒋介石同意迁到昆明。
因为那里有滇越铁路与海运相衔接,有利于联合大学将来与海外的联系。
在昆明,国立长沙临时大学,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1938年6月8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铜质关防到校,7月1日正式启用。
三校既联合,又独立。
状态为此——本科学生和担任本科课程的教师,以及在联大负责行政工作的人员,是联合的部分;在昆明新聘请的教师,为了教学需要,只发联大的聘书,三校之一认为这个人很好,另加一份聘书,表示三校分家后,可以继续聘请他回北京或天津。
三校独立的地方还在于,都有各自的办事处和研究机构。
冯友兰打个比方——
当时的联大,好像是一个旧社会中的大家庭,上边有老爷爷、老奶奶作为家长,下边又分几个房头。每个房头都有自己的“私房”。他们一般生活靠大家庭,但各房又都有自己经营的事业。
蒋梦麟
二
南开校长张伯苓,北大校长蒋梦麟,清华校长梅贻琦,教育部令他们轮流担任三校校务常委会主席。
其实三位校长都知,如果三人都去负责学校管理工作,极可能出现矛盾,最终导致管理混乱。
于是,张伯苓把自己的职责委托给了,用一句天津方言说“我的表你戴着”。蒋梦麟又将担子压给了梅贻琦,用他的话说就是“在联大,我不管就是管”。
于是,西南联大的具体事务,由梅贻琦来掌管。
三校合并之初,在人员配置、科系设置上,也曾有过摩擦。
较为严重的是北大和清华之间的矛盾,主要是由于北大资格最老,而在联大实力不敌清华。
钱穆在《师友杂记》中记载——
当时,梅贻琦在任命联大各学院院长、系主任时,偏向清华,于是引起了北大师生的不满。
一日,蒋梦麟来到蒙自文法学院,北大诸教授竞言联大种种不公平。
一时师生群议分校,争取独立。
钱穆力排众议,认为国难方殷,大家应以和为贵,他日胜利还归,各校自当独立,不当在蒙自争独立。
蒋梦麟立马站起拍板:“今夕钱先生一番话已成定论,可弗在此问题上起争议,当另商他事。”
于是,众教授不再他言。
蒋梦麟顾全大局,在西南联大的不争,成就了西南联大。
如果争的话,就成西北联大了。
西北联大,由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北洋工学院和北平研究院等组成。
1937年9月,在西安成立。
不到一年,分崩离析。
1941年清华大学校委会成员于昆明迤西会馆合影。左起:施嘉炀(工学院院长)、潘元旦(教务长)、陈岱孙(法学院院长)、梅贻琦(校长)、吴有训(理学院院长)、冯友兰(文学院院长)、叶企孙(特种研究会主席)
三
如云、如海、如山
自然、自由、自在
三校联合,南开大学秘书长黄钰生,归功于三校具有如云、如海、如山的风度,即清华智慧如云,北大宽容如海,南开稳重如山。
联大训导长查良钊配上“自然、自由、自在”为下联,并解释,自然是求真不贵做作,自由是同善不尚拘束,自在是无求有所不为。
他认为,在如云、如海、如山的气氛中,三校同仁必然向往自然、自由、自在。
清华和南开是“通家之好”,清华校长梅贻琦,是南开第一届毕业班的高材生。梅之所以走上教育道路,与老师张伯苓的教诲和引导有着直接关系。
北大与清华,也有“通家渊源”。
曾任北大文学院院长的胡适,是清华人;
冯友兰是清华文学院院长,出身北大。
当时,无论清华、北大的校长,还有众多教授,均与南开有着某种联系,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也是三校合作的基础。
蒋梦麟,长期担任南开大学校董,参与南开大学的策划和发展;
北大教授丁文江、陶孟和、胡适,也曾担任南开大学校董;
汤用彤、罗常培等人,曾在南开大学任教;
陶孟和、江泽涵、吴大猷、钱思亮等,都是从南开毕业的。
南开情节,使得三校顺利渡过磨合期,克服了最初困难。
梅贻琦主政西南联大,论人数,论经费,论设备,清华占压倒优势。
梅本人,必须让清华不感到吃亏,让北大和南开不觉得被清华占了上风。
梅贻琦胸怀之大,使他对整个联大同等看待,整个联大也就一样看待他。
三校师生,精诚团结、共赴国难,西南联大成为了中国教育史上的奇迹。
黄钰生
四
名师出高徒。
西南联大诞生了许多著名师生,如吴大猷与杨振宁、叶企孙与李政道等。
杨振宁在读时的联大物理系:一年级普通物理课的老师,是擅长实验的赵忠尧;二年级级电磁学课的老师,是吴有训;力学课的老师,是周培源……
杨多次提及,在联大,给我印象最深的两位教授,是吴大猷和王竹溪两位先生。
1957年12月10日,杨振宁和李政道,荣获诺贝尔物理学奖。
杨振宁(右)与李政道
此前,杨振宁写信给吴大猷,感谢老师引导他进入对称原理和群论的领地,并说后来包括宇称守恒在内的许多研究工作,都直接或间接地与老师15年前的教育有关。
信中还说——
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告诉您的事情,而今天显然是一个最恰当的时刻。
吴大猷
叶企孙,物理学家,中国近代物理学奠基人之一。
他创建了清华大学物理系,23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中,半数以上是他的学生……
在西南联大,叶企孙与饶毓泰、吴有训等人,一起培养了大批物理学人才,其中包括破格推荐李政道到美国留学深造。
李政道在《纪念叶企孙老师》一文中,深情回忆——
1946年春,华罗庚、吴大猷、曾昭抡三位教授受政府委托,分别推荐数学、物理、化学方面的优秀青年助教各两名,去美国深造。吴大猷老师从联大物理系助教中推荐朱光亚一人,尚缺一人他无法确定,就找当年任联大理学院院长的叶企孙老师,叶老师破格推荐当时只是大学二年级学生的我,去美国做博士生。所以,没有叶老师和吴大猷老师,就没有我后来的科学成就。叶老师不仅是我的启蒙老师,而且是影响我一生科学成就的恩师!1946年秋,经吴大猷和叶企孙两位老师的举荐和帮助,我进入芝加哥大学攻读物理。
叶企孙
五
原西南联大外文系教授冯至,在《昆明往上事》中写下——
如果有人问我,“你一生中最怀念的是什么地方?我会毫不迟疑地回答,是昆明。”如果他继续问下去,“在什么地方你的生活最苦,回想起来又最甜?在什么地方你常常生病,病后反而更健康?什么地方书很缺乏,反而促使你读书更认真?在什么地方又教书,又写作,又忙于油盐柴米,而不感到矛盾?”我可以一连串地回答:”都是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昆明。“
1983年8月,原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王力,重返昆明,作《缅怀西南联合大学》诗云:
卢沟变后始南迁,三校联肩共八年。
饮水曲肱成学业,盖茅筑室作经筵。
熊熊火炬穷阴夜,耿耿银河欲曙天。
此是光辉史一页,应教青史有专篇。
西南联大,已走进历史;
但联大体现的大学精神,将时刻昭示世人。
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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