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穿回北平,记得去“敲一杆”|魏毅·早茶夜读705

705 | 读城记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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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穿回北平,记得去“敲一杆”

文/ 魏毅

38岁,研究所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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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边有一本《老北京旅行指南》,是在上海念书时从旧书店买的。记得有一次妈妈来上海玩,那会儿还不流行刷手机,她打算拿本书回宾馆看,环视一圈我那乏味无趣的书架,抽出了这一本。因为这段往事,毕业时没舍得扔,带它来到北京。从上海到北京,无非是换个书架,从没认真阅读,直到这次,因为读书会的缘由,算是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书名“旅行指南”,但它并非狭义的导游册子,编者兼收博采,供人各取所需,无论你来北京是寻访古迹、游山玩水,还是深造求学、寻医问药、喊冤上访,一书在手,万事不愁。旅行的四大要素——吃喝玩乐,编者的攻略可谓面面俱到,作为北平市民日常生活之用,也完全称职。尤为难得的是,编者能从细微之处把握彼时北京的地域特性,例如该书第二卷“食住游览之部”第九章“娱乐场所”之“球社”部分,收录了当时北平若干家著名的台球社,编者以寥寥数语点明其中的“北平特色”:

“近年各球房为营业竞进计,多添女店员,陪同打球。顾客中亦多有醉翁之意不在酒者,故营业发达与否,恒视女侍者之优劣为转移。”

吴友如《海上百艳图》中打台球的上海女性,1910年

台球进入中国,以上海、天津、香港等港口城市为先,北京稍后跟进,却阴差阳错与女性结缘,萌发了中国最早的“台球小妹”。假设一位爱好台球的上海男游客,携马芷庠的《旅行指南》来到北平,我想他一定兴趣观摩一下北平的台球社,上海1930年代的“弹子房”虽也偶有女性身影,大多是摩登女性以顾客身份造访,相比主动提供服务的“台球小妹”,搭讪更有风险。1934年8月12日的《大公报》刊载了一位上海球友撰写的北平游记,他大概是来北平出差,对故都文物并无兴趣,每每收工,就钻进台球间:

“几乎每天都不落空,不管走进哪一家球房,随时总可以看见球客们堆着一付笑脸在和女招待谈笑。那种形势好像球打得着或打不着是第二个问题,逗着女招待聊天才是重要的目的。”

跟马芷庠一样,这位上海球友也属有心人,据他出差期间身体力行的调查,北平的台球间一共十六家,其中只有三家没有聘请“台球小妹”,因此,这三家的营业都稍逊一筹,他点了这三家落后分子的名字——东安市场的会贤球房,西单商场的民生球房和南新华街的新华球房。

民国时的“台球小妹”,邱景梅作

其中的会贤球社,《北平旅行指南》中亦有收录,该球社位于东安市场,是当时北京规模最大的台球室,向以器具精良著称,球具、球台、球杆,包括木地板,都从国外进口。然而,现代企业管理的核心理念是“以人为本”,光有好设备,消费者并不买账。痛定思痛,会贤球社决心向“后浪”学习,聘请“台球小妹”,构建球社职工“男少女多”的良性格局。不仅如此,为了应对球具的损坏和自然磨损,该球社发明了一种男、女分部制度,具体操作为:男部由男服务员招待,供以新及好的球具;女部由女服务员招待,供以旧而坏的球具。前浪就此重振旗鼓,一举奠定了北京台球业的龙头地位。1949年后,“台球小妹”被“解放”,会贤球社惨淡维持经营,于1962年寿终正寝。

“台球小妹”的本职工作,主要是陪打和计分两项,若顾客独自前来,“台球小妹”负责陪打,碰到新手,还兼有教练的职责;若顾客结伴而来,则退守记分台,记录分数。既是陪打,自然学问多多,如同陪领导打乒乓球,何时真打、何时假打,需要拿捏得当,揣摩“上帝”心理,总是为了多得小费,并吸引顾客下次再来。本职工作以外,寄托着很多男性顾客的醉翁之意,打球时的聊天必不可少,对于一般性的搭讪,“台球小妹”不会矜持拒绝,而予以大方回应——对于那个时代的女孩而言,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遇到熟悉的球客,聊天的尺度会更开放一些,可以进行异性朋友式的聊天,但这其中也有禁区,据前述上海球友的经验,如果你经常跟某一位“台球小妹”打球聊天,结成了一种较为稳固的“台球共同体”,那么,某天你去球社,发现这位“台球小妹”正陪其他客人打球,你或许心生醋意,当然,你也可以找其他小妹陪打——但,切记!切记!默默打球,不可聊天!否则,一旦“台球小妹”吃起飞醋,变身“小太妹”,等你下回再来球社,对不起,基本上只能进“男部”打球啦。此外,当时社会上传闻可以带“台球小妹”出去玩,看电影、逛公园之类,基本上是一种污名化的谣言,抑或店家有意散布的促销策略,民国的小报记者是非常厉害的,作为新兴公众人物的“台球小妹”,为自己的职业前途着想,通常不愿意陷入此类花边新闻。当然,若果真你一杆我一杆地萌生爱意,那也只能坦然接受命运的馈赠,如同舒淇和张震《最好的时光》那样。

侯孝贤《最好的时光》剧照,2005年

“台球小妹”为何会在民国时期的北平盛行?我觉得有四个方面的原因:第一、首都南迁引发经济萧条,逼迫商家创新促销手段;第二、作为一座充斥青年学子和务工者的移民城市,北平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尤其南迁后,男女性别比高居全国之冠;第三、新时代女性意识的觉醒,促使北平年轻女性勇敢走出家门,寻求经济独立;第四、台球运动本身即蕴含性的意味(最末一点,发明台球的英国绅士必然大呼反对,认为是被中国人玩坏了)。

那么,“台球小妹”是否应该被“解放”呢?这个问题伴随着“台球小妹”的出现,就被北平市民乃至天津、上海的报纸媒体频繁讨论。尤其在标榜“礼义廉耻”的“新生活运动”兴起后,北平市政府曾以有伤风化为名,短暂禁止了包括“台球小妹”在内各行各业的“女招待”;“正人君子”也乘火打劫,秉持“劝妓女从良”的一贯爱好,鼓励“台球小妹”自珍自爱,远离变相的色情业。值得注意的是,“台球小妹”自身以及北平的妇女团体,团结一致、旗帜鲜明地反对污名化女性从业人员,认为这是打着“解放妇女”旗号的另一种男权主义,最终迫使政府的禁令流产。

写到最后,想起几年前,弟弟带着女友来北京毕业游,我的建议自然是故宫、景山、后海等打卡地,而弟弟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团购了一张我家附近某台球厅的门券,打算跟我在北京“敲一杆”,被我动用“大哥专权”一票否决——“你就三天假期,台球哪里不能打……”如果我早点看马芷庠的《北平旅行指南》,也许那时的我会更宽容一些。

今晚二条

汪曾祺抱怨住进颐和园写《红岩》

天天只能吃回锅肉

“如同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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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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