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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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欣赏》—小雅 ‧小旻之什·《小弁》

（峻岫）

这是一首遭到谗言构陷被放逐，感觉无比忧伤的诗歌。

弁彼鸒斯，归飞提提。民莫不穀，我独于罹。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忧矣，云如之何？

踧踧周道，鞫为茂草。我心忧伤，惄焉如捣。假寐永叹，维忧用老。心之忧矣，疢如疾首。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属于毛？不罹于里？天之生我，我辰安在？

菀彼柳斯，鸣蜩嘒嘒，有漼者渊，萑苇淠淠。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

鹿斯之奔，维足伎伎。雉之朝雊，尚求其雌。譬彼瘣木，疾用无枝。心之忧矣，宁莫之知？

相彼投兔，尚或先之。行有死人，尚或墐之。君子秉心，维其忍之。心之忧矣，涕既陨之。

君子信谗，如或酬之。君子不惠，不舒究之。伐木掎矣，析薪扡矣。舍彼有罪，予之佗矣。

莫高匪山，莫浚匪泉。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无逝我梁，无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小弁》，刺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毛诗注疏》]这也是一首讽刺周幽王的诗歌。“太子，谓宜咎也。幽王信褒姒之谗，放逐宜咎。其傅亲训太子，知其无罪，闵其见逐，故作此诗以刺王。”[《毛诗正义》]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宜咎是周幽王的太子，因周幽王宠爱褒姒，褒姒生子伯服。太子宜咎之母申侯女被废，宜咎也被废除。但是“序以为太子之傅述太子之情以为是诗。不知其何所据也。”[南宋·朱熹《诗经集传》]因此，此说值得怀疑。“诗可代作。哀怨出于中情，岂可代乎！况此诗尤哀怨痛切之甚。”[清·姚际恒《诗经通论》]这样痛切的心情是别人可以代劳的吗？有人说这首《小弁》就是“宜臼自伤被废也。”[清·方玉润《诗经原始》]诗就是宜咎自己写的。那么这首诗歌为什么叫做《小弁》呢？“曰《小弁》者。弁，乐也。鸒斯卑居小鸟而乐，故曰《小弁》。”[《毛诗注疏》]“鸒斯”就是体型较小的乌鸦。这样的解释，不尽合理。这首诗歌，不是反应乌鸦“卑居而乐”的。至于为什么命名为《小弁》其实就是取篇首“弁彼鸒斯”的“弁”字命名而已。

诗歌共分八章。

第一章：诗人“呼天，自诉总起”[清·方玉润《诗经原始》]诗人写到：“弁彼鸴斯，归飞提提。”“弁”解释为快乐。鸒，就是一种乌鸦。“提提”就是一群群。“民莫不穀，我独于罹。”“穀”简写为谷，就是善良。“罹”就是罹难。意思是：一群群的乌鸦飞来飞去地非常快乐，只有我罹患苦难。“何辜于天？我罪伊何？”我怎么辜负了天，我犯了什么罪呢？“心之忧矣，云如之何？”心里的忧愁，就像天空布满的乌云。“天”可以理解成君王。宜咎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样的罪责，所以喊冤呼天。

第二章：“去国景象，触目伤心。”[清·方玉润《诗经原始》]诗人说：“踧踧周道，鞫为茂草。”“踧踧，平易也。周道，周室之通道。鞫，穷也。”[《毛诗注疏》]通往周室的道路，长满了茂草。也就是通往父亲那边的道路被堵塞了。“我心忧伤，惄焉如捣。”我心里的忧伤，就像有人拿棍子在捣搅一样。“惄”读音nì，解释为忧郁、伤痛。“假寐永叹，维忧用老。”“假寐”是，不脱衣冠而寐。意思是我假寐在床上，叹息不止，就像生病快死一样。“心之忧矣，疢如疾首。”“疢”，读作chèn，是一种热病。我心里非常悲痛，真是痛心疾首。

第三章：“追慕父母，言极沉痛，笔也郁勃顿错之至。”[清·方玉润《诗经原始》]诗人说：“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桑梓”就是桑树和梓树。桑梓，代表父母之邦。对于自己的父母自己不敢不恭敬。“靡瞻匪父，靡依匪母。”“靡”作“无不”解释。“瞻”是仰望。这句话是说，自己无不瞻仰父亲，恭敬父亲，也无不依从母亲的教诲。“不属于毛？不罹于里？”毛，在外，里在内。这是比喻，自己在外依从父亲的教诲，在内从不违反母亲的教导。“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老天既然生了我，如此一来，我的日子还怎样活下去呢？

第四章：诗人写到：“菀彼柳斯，鸣蜩嘒嘒。”“菀”指草木茂盛。“蜩”就是蝉。蝉在茂盛的柳树上叫着。“有漼者渊，萑苇淠淠。”“漼，深貌。淠淠，众也。”[《诗经注疏》]在渊深旁边，长着茂盛的萑苇。“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届”解释为“至”。你看那河里的行舟，不知道将要到哪里去啊。也就是说：人人各得其所，独有我遭此构陷，不知该如何了结。“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心里非常忧伤，连假寐也不成啊。

第五章：诗人写到：“鹿斯之奔，维足伎伎。”鹿在大地上奔跑，两只脚是舒展的。“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雉”是雉鸡。“雊”是鸣叫。公雉鸡的鸣叫，是为了追求雌鸡。诗人用麋鹿的自由驰骋，公雉鸡的自由求偶，来反衬自己的不自由，真是欲哭无泪呀！“譬彼瘣木，疾用无枝”。“瘣，木瘤肿也。”[《毛诗注疏》]树木长了肿瘤，就长不出新的枝条了。意思是：自己被放逐，还有回来的希望吗？还能回到父亲身边吗？结局自然是不言而喻。“心之忧矣，宁莫之知？”我心里的忧伤，有谁能够知道呢？

第六章：诗人写到：“相彼投兔，尚或先之。”“相，视。投，掩。行，道也。”[《毛诗注疏》]你看到有人掩埋兔子，必定是有人走过这里了。“行有死人，尚或墐之。”“墐”，掩埋。看见道路上有死人，必定有人进行掩埋了。人是有善心的，有不忍的。我被放逐，难道君子就没有点滴的不忍吗？“君子秉心，维其忍之。”君子当平心而论，放逐我难道就那么忍心吗？“心之忧矣，涕既陨之。”心里十分忧伤，忍不住涕泪长流。诗人是有怨恨的，“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疎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疎，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毛诗注疏》]诗人非常为难，只有涕泪长流。

第七章：“此章先言，信谗，后以伐木、析薪，反形不惠，用意同而章法却变。”[清·方玉润《诗经原始》]诗人说：“君子信谗，如或酬之。”“酬”解释为“旅酬”，就是相互敬酒。君子听信了谗言，自己只好接受这样的安排。“君子不惠，不舒究之。”“惠”就是爱。既然君子不爱我了，是不是谗言也就不追究了。“伐木掎矣，析薪扡矣。”“掎”读音jǐ，拖拽牵引的意思。“扡”“拖”的异体字。意思是砍伐树木，要看树头倒像；劈柴火就要看木头的机理。意思就是君子听信谗言放逐我，难道也不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吗？“舍彼有罪，予之佗矣。”“佗”，“加”的意思。君子赦免了小人们的污蔑构陷，却加重了我的罪责。

第八章：“去国后犹当谨言，孽子之虑，患深矣！”[清·方玉润《诗经原始》]诗人写到：“莫高匪山，莫浚匪泉。”高，高不过大山；深，深不过深渊。意思是，不管有什么样的想法，是瞒不了人的；不管你在做什么，人家总会知道的。事实就是事实，自己的所作所为天地可鉴。“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君子不要听信谗人之言，有些人总是喜欢“听墙根”的。那些喜欢进谗言的人，最喜欢听墙根，总是伺机造谣诬陷。“无逝我梁，无发我笱。”不要窥视我的鱼梁，不要打开我的鱼笱。“鱼梁”就是捕鱼时拦水的设施。“苟”是捕鱼的篓子。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打探我，不要窥视我。不要刺探我的行踪，揣摩我的意图。“我躬不阅，遑恤我后。”我非常恭敬，从不随意而动。如今活着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还管死后的事情吗！真是悲痛欲绝呀！

在《孟子·告子章句下》中，孟子的学生高子说：《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反问，为什么？高子说：诗歌反映的是一个人的幽怨。孟子批评说，你太鄙陋，没有见识。“《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孟子·告子章句下》]《小弁》反映的就是亲亲被误解，仁仁被践踏的一桩悲剧。

《小弁》是不是太子宜臼被废后写得诗歌，对于二千多年后的今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人被谗言所害，被误解，被放逐，内心忧伤不已的苦痛，惹人痛心。更令人痛心的是，亲亲、仁仁之心被误解，被践踏。诗人反复申言，“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反复说明自己“维桑与梓，必恭敬止”。从来是“靡瞻匪父，靡依匪母。”却偏偏被放逐，致使自己就像一艘小舟不知该向哪里行驶。诗人非常痛苦，非常忧伤，忧愁就像天上的乌云，不能散去，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仁爱之心被误解，只有痛哭流涕。希望父母能够明察秋毫，分清善恶，认清小人，别信那些专“听墙根”之人的污蔑和构陷。诗人“追思父母，沉痛迫切，如泣如诉，亦怨亦慕，……千载下读之，犹不能不动人！”[清·方玉润《诗经原始》]（署名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