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 落寞之情

落寞之情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鸟飞绝,一蓑一笠一扁舟,夜行船上,几个守夜人?

沈从文的文字,平和而惆怅,寂寥而落寞,其如此描述自己的命运:“天已接近黄昏,天云如焚如烧,十分美观。我如同浮在这种笑语呼声中,一切如三十年前在军营中光景。生命封锁在躯壳里,一切隔离着,生命的火在沉默里燃烧,慢慢熄灭。搁下笔来快有两年了,在手中已完全失去意义。国家新生,个人如此萎悴,很离奇。”陆续有故知来午门历史博物馆,私下探望作了解说员的沈从文,沈见他们伤感,反内疚起来,遂又安慰之,带他们到隔壁的公园吃茶。怜悯改变不了对方命运,也无法宽慰之,反添了些负担。

千红一窟,万艳同杯,“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红楼梦》里的妙玉, 风里落花,青鸟不传,也落寞之人,较之“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林黛玉,这女子不过是件掉了颗钮扣的衬衣,没有霞披凤冠的华丽,“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天地无处着相思”,也如衬红之绿,“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不料树叶也可作别样礼物。而胡兰成说《金瓶梅》人物:“正如阴雨天换下没有洗的绸缎衣裳,有浓郁的人体的气味,然而人已经不在这儿了,也有熠熠的光辉,捏一捏还是柔滑的,可是龌龊。”毕竟少了几分落寞之美。

清明将至,春寒料峭,立秋虽过,暑气未消,不是节候迟缓,而是惯性滞后。生命隔绝,理解无望,在漏洞百出的设计中,忙碌一世;过去遥远,未来渺茫,于运限不好的时段里,耗费一生。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说:“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我这个人,我曾经在你身边。”何必如此,可怜孤似钗头凤,在各自俊秀的外表下,都有千疮百孔的不堪,你看错了对方,以为对方诓你,所以总是不平。

青春繁茂,地气升腾,尚待挥霍,业已力竭。远处风景,近处人生,一成不变,失却敏感,原来一切照旧,是最好不过的时光。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机下。乃悬想两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此也落寞场景。剧怜对酒听歌夜,绝似中年以后情,观察苦难,心变纤细,体味苦闷,性迁温和,此或中年以后情。有落寞之情,方有落寞人间。

《年羹尧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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