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6日,银川这座城:今天是诗人海子纪念日,看宁夏诗人作家如何谈诗人海子


不知从何时起,每年的春天,3月26日,不知不觉成了诗歌的节日,喜欢诗歌的人们朗诵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举办各种各样的诗歌活动,而这一切,是为了纪念和缅怀一位天才的诗人——海子。

海子(1964年3月24日—1989年3月26日),原名查海生,出生于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当代青年诗人。海子在农村长大,1979年15岁时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2年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1983年自北大毕业后分配至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年仅25岁。

海子1983年自北京大学毕业后分配至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4年创作成名作《亚洲铜》和《阿尔的太阳》,第一次使用“海子”作为笔名。从1982年至1989年不到7年的时间里,海子创作了近200万字的作品,出版了《土地》、《海子、骆一禾作品集》、《海子的诗》和《海子诗全编》等等。

在诗人生命里,从1984年的《亚洲铜》到1989年3月14日的最后一首诗《春天,十个海子》,海子创造了近200万字的诗歌、诗剧、小说、论文和札记。比较著名的有《亚洲铜》、《麦地》、《以梦为马》、《黑夜的献诗——献给黑夜的女儿》等。

     2019年银川纪念海子诗歌分享会

2016年银川海子诗会,诗歌爱好者们在朗诵

2016年银川海子诗会诗人王武军在朗诵

们都曾在海子的传奇里,回望过凋敝的乡村

海子的诗歌影响了很多诗人,宁夏的作家和诗人们也不例外。

“作为同时代人,我们都曾在海子的传奇里,回望过凋敝的乡村,山川里鲜见的麦地。”诗人雪舟说,2019年1月,他还购了一本李元胜编选的《闪耀燃烧:海子诗》,李小光绘图,诗画连珠,相当精美。算是一份珍藏。

雪舟说自己曾在自己的早期诗歌中,采撷过海子创造的意象——“那儿离德令哈不远/德令哈,一个承受过巨大忧伤的/地方,海子的姐姐刚刚/挤尽一头牦牛硕大的奶子/在油污的藏袍上擦去/一天的活计……”(《从青海到德令哈》)。雪舟现在还能背诵起那忧伤如雨的句子,“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海子《日记》)。

“在破碎的现代,我们的内心依然需要一种极致的表达。”雪舟说。

诗人王怀凌说,自己的书柜里珍藏着他最爱的两本诗集,一本是《昌耀的诗》,一本是《海子的诗选》,都是199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丛书,还有一本是《西川的诗》,闲来无事,会时常取出来翻翻。昌耀和海子都是二十世纪下半叶中国当代诗歌史上最耀眼的双子诗星,都选择以自己的方式绝决而尊严的离开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说来令人唏嘘!”

诗人张联则回忆,“我最初看到海子的诗集,那好像已是2002年的事啦!特别他的短诗很是喜欢。海子在诗坛的真实存在,已经是一个神话。可能最初的阅读是匆匆的,好奇的,也是仅仅是短暂的,因为是诗友的藏书,也就及早地归还了书主人。”

生于70年代的诗人张巍想起自己和诗人海子的相遇,是因为海子的一首诗歌《亚洲铜》,“就在那天下午,这首《亚洲铜》带领着我真正地走进了诗歌的大门。虽然要到半年之后,在另外一个地方,我才开始了迈出了我在文字世界中开始笔耕的拙略的第一步,但那缕散发着暖和的温度的月光,就在那个时候,在我的心里埋下了第一颗种子。

时至今日,我能断断续续写下一些勉强可以称之为诗的字节,都源于那个下午和海子的相遇。那个时刻虽然短暂但是及其猛烈,它摧枯拉朽的拆解掉我先前所有对诗歌乃至精神世界的解读,迅速并完全的展现出所有的魅力让我臣服于它。在以后的日子里,荷尔德林、卡瓦菲斯、里尔克、特朗斯特罗姆持续在我内心世界新的秩序的建立中,不断地迸射着炫丽的光芒,让我欣喜若狂,甘之如饴。”

“大概二十多岁时接触到海子,他是我们的同时代人,当时张涛送了我两本极贵重的书籍,海子和骆一禾的作品全集,黑色的大书。我印象中这种书一共出了四种,另外两本是顾城和戈麦。

当时我有一间和海子的宿舍一样的房子,陈旧、昏黄、清冷。依稀记得那时每夜都在读海子,还手抄他的诗,抄在画纸上,抄在烟盒纸上,抄在废纸上,夹在各种书里。在其后的许多年里,偶然便会有一张这样的纸从某本书里掉出来,一张抄有《比爱情更黑》的烟盒纸一度被我珍视为自己的书法作品。”作家金瓯谈及海子,颇具年代感。


2019年银川纪念海子诗歌分享会现场   

作家李进祥(已故)与作家金瓯在2016年银川海子诗会交流


面对海子热:请不要过度渲染“绝望之美、死亡之美”

“海子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象征是没有想到的,但这件事实本身说明我们的时代诗歌并未缺席。海子的诗歌拥有直抵人心的力量,这个人的横空出世,把诗歌从词语之河中一把捞了出来,还滴着淋漓的水。”对海子的诗歌横空出世,成为文化象征或是符号,作家金瓯说,

不仅金瓯没想到,就连海子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居然在他离世多年后突然“红”了起来,一时间,尤其是到了每年3月26日,这首诗被无数人所追捧,朗诵,而这首诗也成了很多商家的广告语。

“如今,网络里充斥着许多关于海子的文字,有痛哭流涕者,有高声叫骂者,有撕心裂肺者,也有泰然自若者。一个海子搅动网络世界,刮起来一场飓风,这是海子的魅力。海子自杀的行为我不赞同,但有人用诗人和诗歌的责任来指责他,这种观点我不支持。诗人海子在选择卧轨自杀前两个月创作的这篇人们普遍认为充满朝气的诗歌,既然这么有希望,有朝气,他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宁夏女诗人李壮萍说。

“以接近于客观的归纳来看,诗人海子属于中国三代人的集体记忆与精神支柱,三代的30年系60后至80后。诗人海子的诗意理想对这三代人的影响深远,无论文字写作者或文学爱好者,都是真正读懂海子的人。而其他时代的人们或是三观与他不和,或是体会不到他的苦难,再或者总是纠结于质疑他的死因。”诗人臧新宏说,“在被低俗语言过度忽悠的小品时代,房地产商的广告文案策划也是无往而不利地跟风展示,一时间‘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成为房地产商或优选户型的代名词,风靡于中国各个城市的广场、纸媒、工地、公交车身等等物体之上,使海子这句诗在经济大潮中熠熠生辉。但,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当我们询问基层群众时,他们基本上都听说过及知道这句话,可或许大部分人不知道这是诗句,更别提知道它的出处以及海子的人,有多少。

所以,中国的文艺界每年3月26日都要纪念海子。今年是海子逝世31周年祭,人们更需纪念他,因为人类都向往自由人生、也有探寻未知的精神、追求光明和幸福的权利,即便我们还得不时坚守孤独和凄凉。看不见大海的时候,我们可以像它衍生的“面朝庭院,心向池鱼”那样宽慰心灵、告慰亡灵。”

对海子诗歌的走红,女诗人查文瑾则感到忧虑,“几乎每年三月,中国的校园内外都会有许许多多纪念海子的诗歌活动。作为诗人,我不提倡在校园里过渡渲染什么,孩子们能感受多少算多少,尤其在应试教育体制没有发生根本性转变的当下,青少年心理压力越来越大,看似一个个都很努力的样子,其实心理的脆弱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担心过度地渲染‘绝望之美’‘死亡之美’,无意中会产生某种心理暗示的效应。”

查文瑾还说,这些年学界好像犯了一种方向性的错误,似乎都把大量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研究海子的死,而不是研究他的诗歌文本以及其写作的时代背景,甚至有的人把海子的写作包括他的自杀放大为神性。我想一切抛开人性谈神性的说法都是站不住脚的。我们看到,每年都会有一批批记者或者诗歌爱好者去采访或拜访海子的父母,甚至请他的父母当众背诵儿子的诗歌,我觉得这个很残忍,分明是伤口上撒盐,消费别人的痛苦。他的父母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明白儿子的精神世界,比起儿子的诗歌带来的光环,他们更需要的是儿孙绕膝、老有所养带来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要说起海子和他的诗。周围的朋友热情,年年都举行海子诗歌纪念会。那一年在贺兰山下,桃花开得正红,平原,阿尔他们策划纪念会,罕莫在西安的一家书店,还有谁在上海,三地同时一起举办。我参加银川举办的会,会上朗诵了自己的一首诗,哪一首已经不记得了的。

春风和暖,诗人们相聚在一起,大片大片正在返青的草地,草莓和紫色风信子正在红着,黄着,绿着,紫着。大家一起朗诵海子的诗,谈论海子的诗,缅怀理想,浪漫,激情和完美主义,追忆那个时代的诗歌风尚,追忆诗歌和海子构成的那个时代独特的诗歌记忆。”但林一木也指出,“事实上,我想很多诗人在这里并不是想从海子和海子诗歌那里论证或者分析出什么诗歌必须遵从的文化,哲学,逻辑,伦理,诗人们更多的是在缅怀一种情怀。与其说是如此,实更不如说是借此机缘来寻找和缅怀基于自我的诗歌理想。”

但诗人周鸣却说,“其实海子的离世,不管是逃避、还是对抗,但对绝望的海子来说这都是一种的归宿。我们都应该让这个天才的不幸者归于命定。风涌而起的海子热我以为更多的出于自己甚至是某一团体的需要。(这也许要伤害一部分真诚的人)。应该让逝者入土为安吧,别让一个曾经的小人物在离世后成了工具。我听到过在海子弃世而去后,他母亲最怕见的是海子的同学。每次看到海子的同学他母亲都是撕心裂肺般的痛,而后就是长时间的失神无语。(最好是海子的母亲有点麻木)。不然,这么多儿子的追随者在自己生海子的纪念日来祭奠自己的儿子,让老人一次又一次面对这无法注视的日子,这是不是有点揭开旧疤看新伤。我觉得如果大家爱海子和他的诗歌,除了读他的诗、修他的坟和他家的老屋外,最重要的就是帮助他的父母过上一种衣食无虞的日子,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这才是对海子最好的告慰。我出身农家,看到农民受苦我就会痛苦,我也曾经是一个诗歌爱好者。原谅我的愤怒:海子就是一个受害者。诗害了他,他的死害了他的双亲。我依然不能原谅海子的就是他弃双亲于不顾,弃深深期盼他回报的家庭于不顾。我顽固地认为:海子,最多是一个不能成为烈士的诗歌“烈士”或弃儿。”


女诗人李壮萍在2016银川海子诗会上朗诵


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

“我本人对于自杀的诗人一直抱有一种本能的拒斥。”女诗人林一木说。

林一木说,作为诗人,她对于海子的诗歌一直以来很难进入,在周围一片海子热的境况下,她依然难以热情起来。

“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是我本人对于自杀的诗人一直抱有一种本能的拒斥。诗歌史上充斥着诗人的自杀,这是一个令我长久以来难以正面面对的事实。在我的理解里面,作为一个活着的人,走向自杀实在是足够惨烈。当然自杀的结局一定有它足够复杂的个人和社会原因,理应对死者报以足够的尊重。普拉斯,朱湘,顾城,海子,陈超他们都选择了这一条路,然而死亡没有什么可比性,死亡就是死亡,冷酷而又无情。“大地,盲目的血/天才和语言背着血红的落日/走向家乡的墓地”,这令人惊悚的句子几乎成为了对诗人的召唤。”林一木说。

诗人周鸣则说,“多年来,我一直不解:海子可以把北京的馒头带回老家与家人共享,却怎么肯把自己冰泠的骨灰盒摆在父母的面前?二个月前才写下面向大海、春满花开的海子,却走向远方---尽管他知道,远方:一无所有。他对家人充满亲情:海子第一个月的工资领了90 元,就给家里寄了60 元。兴奋的父亲买了三斤肉炫耀般显示儿子的成功。因为买书、打印文稿、喝酒,自己一直极度困难的海子还为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再有一次就是他邀请母亲到北京游玩,当母亲怀抱着50个鸡蛋从安徽安庆来到北京后,令人吃惊的事就成了看到这段文字的所有人的伤痛:50 颗鸡蛋完好无损――母亲一路像抱小时候的海子那样,把50颗鸡蛋抱到北京。母亲在自豪与满足中离开北京时,海子借了300元钱送走了母亲 。无法驱赶的心痛或许留在他的梦中:母亲洞察到了他与社会的格格不入和生存的艰辛。海子像患病一样毫无节制的写诗,半是清醒半是醉的喝酒,间或谈了一场或者二场无法忘怀的恋爱。说逃避、说无所适从、或者说是壮烈都不过分。”

“是绝望还是希望,是以梦为马还是十个海子复活,这谜一般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时在拷问着每一个阅读者。1989年的春天,海子为我们虚构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虚无缥缈,亦可追寻。问题在于,沉湎于死亡思索的海子,为什么要在生命将尽之时,展现的世界又是如此美好,成为少男少女们想象明天的梦幻钥匙。

相由心生。每当我听到别人笑容满面地朗读这首被强加的经典时,忍不住会泪流满面。因为我想到了死亡。”诗人单永珍说。

诗人马占祥说,海子的经历是一种现象。顾城、戈麦、卧夫等人,殊途同归,也许,又得引用那句被引用了无数次的话: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加缪)。现在返过去看,他的才华和诗意是实实在在的,毋庸置疑,但是他的诗歌能为中国新诗带来多少贡献?值得商榷。直至人心的诗歌,对于当代诗人还是一堵高不可攀的壁垒,一百年前开始,现在还在路上。

在中卫女诗人赵爱东看来,诗人海子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毕业于名校,就职于高校,教授美学,这一切都是完美的代名词,他何以忍心撒手而去,他所有的光环在他离去后更加耀眼。海子在离去前就已经这样的光环中被人瞩目,何况,于生活本身而言,他没有阻挡他追求自我审美的任何障碍。

“关于海子的死,众多的怀念文章都提供了足够的线索,西川先生给出的答案最令人信服:海子几乎拒绝改变他生活的封闭性,他宁可生活在"天真"状态,而拒绝进入一种更完满、丰富,当然也更危险的"经验"状态;同时,海子的爱情生活似乎更重要。”诗人王怀凌说,似乎所有的诗人都是偏执的、敏感的。海子亦不例外。他在自己的理想世界中活着,拒绝与周围的声色犬马同流,他的诗中弥漫着对农耕、死亡、爱情的迷茫与思考,在其人生短短的二十几个春秋留下了一些脍炙人口的名篇佳句。他活得单纯、孤独,而且迷茫。他的诗中多次写到死亡,西川先生在分析海子死亡原因时也说他每"自杀倾向"。可见,海子自杀也是蓄谋已久的。只有死,才能使他解脱。而爱情的失败,只是自杀的导火索。

海子死了,有关对海子卧轨自杀与对新诗贡献的研究文章层出不穷,见仁见智。我想说的是,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已的不易,或者理想,或者生活方式,或者处世哲学,或者婚姻家庭等等。没有一个人的一生是是一帆风顺的,也没有一个人会完全遵循于自己内心的逻辑生活。人生尽管短暂,但活着却漏洞百出,是填补漏洞,还是选择逃避,这是每个活着的人需要面对的问题。选择以自杀的方式解脱自己,这不是一个强者应该有的。作为一个公众知识分子,在诸多困厄、打击、失望面前,是以积极的姿态逆流而上,还是选择逃避,甚至一死了之,这都是我们今天研究海子,推崇海子都无法绕过的命题。”

王怀凌说,他在好几个场合都提到过自己的这个想法,说海子的诗歌固然优秀,但一颗新星迅速滑向殒落的方式是否可以一同放大?不知道大家能否接受他的观点。


诗人林一木在2018年银川朔方大讲堂“诗歌的光芒”主题分享会演讲

2016年银川海子诗会策划人女作家平原和诗人阿尔

海子是中国现代抒情史诗的开拓者

“海子是一个已逝的传说,但愿他的诗歌不会被社会消解,而是真正作为诗歌来解。这个时代诗人必须要有发言权:为时代作证、为美立法、为精神绘图谱,就像海子说过:诗应是实体强烈的呼吸和微微的颤抖。”诗人马占祥这样评价海子的诗歌及其意义。

具体回到海子诗歌本身,宁夏诗人和作家们有更多的话要说。

女诗人李壮萍谈及海子的代表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说,其实,“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暗含着极大的伤感。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这些简单的闲散的生活,海子向往,可是海子的家庭非常贫困,即使是有一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这样的简单要求都很难实现,他不需要多么浮华多么虚无的物质,可是在那个时候又有多少人懂他?

一个人的幸与不幸,冷暖自知,任何人都没理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生活中多一点同情包容,就多一点爱的温度!

希望不管是海子还是我们,都能敞开胸怀,‘’面朝大海‘’负手而立,期待阳光普照,“春暖花开。”

“好多人分析他,剖析其内心的绝望和挣扎,从他的诗句中也不难看出,他血浸的爱,他的诗句在今天看来,依然带着强烈的歌唱与燃烧的炽热,如果将他最博大,最厚实的憧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转化成最朴实的日子,我觉得他会是一个“幸福的人”,我们读他的诗,也在读他对生活的态度,可以说,他写诗的时候会将自己完全融入自己整个的内心,直达深处,这是一名诗者最起码的对文字的忠诚,但如果抛开生活本身,单纯看他的诗,倒是值得欣赏的,但就如兰州诗人田中东所言,‘能够忍辱负重的,昂扬的生命才是时代的精神’。”女诗人赵爱东说。

著名诗人杨梓则从史诗的角度出发谈及海子诗歌,“黑格尔曾言,中国人没有民族史诗,是说汉语文本没有出现《荷马史诗》那样的作品,这是因为中西方语言文字、思维方式和文化传统的不同。

中国诗歌是以《诗经》为代表的抒情诗传统,是“具体的共相”,以情景结构为主,重在抒情,就像国画。中国有《格萨尔王》《玛纳斯》《江格尔》三部少数民族英雄史诗,有史诗色彩的叙事诗,但没有达到西方史诗长度的汉语史诗文本。在中国诗人的心目中,史诗是故事或者小说。

而西方诗歌是以‘荷马史诗’为代表的史诗传统,是‘客体的全部’,以情事结构为主,重在叙事,就像油画。《变形记》《熙德之歌》《神曲》《罗兰之歌》《失乐园》《伊戈尔远征记》《尼伯龙根之歌》《吉尔伽美什》等均为史诗文本。

当海子读到这句‘中国人没有民族史诗’时,肯定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要创作汉语史诗文本,但不能按照西方的叙事传统来创作,而要用中国的抒情诗传统,创作了《河流》《传说》《但是水、水》。尤其是《太阳·七部书》,用海子的话说‘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就是要不断地奉献光和热,而不需任何回报,所以说海子是无私为众的觉悟者,也是中国现代抒情史诗的开拓者。20世纪90年代初,我创作《西夏史诗》时受到海子的影响,只因才华不足,懒散有余,写了十年。”

“记得严杰夫曾说过‘要么向现实妥协,而成为精神死去的普通人,要么永远不低头,成为肉体死去但精神不死的一柱光芒。’ 显然,海子选择了后者。作为后来者,我想我们必须尊重诗人的选择。之所以匪夷所思,主要是因为比起那个时代的很多人,海子并不是最不幸的,他所拥有的一切并不至于让他生不如死。

从他的诗歌和诗路历程,我们能读得出他的情感神经是异常敏感的,他的心里似乎一直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死亡情结,换句话说,感觉死神随时都在召唤着他魅惑着他,以至于他还没来及真正品尝爱情的甜美,经历人生的风雨和人间的磨砺,在诗歌和人生都还没有达到相对稳定的状态就对自己的人生做了终极选择。当然,这都是世俗意义的,‘天才’可能根本不需要这些。女诗人查文瑾说。

女诗人林一木对海子的诗歌进行了详细的文本分析,“海子诗歌里充满高蹈的情怀和理想,日常的生活似乎在他那里并不能得到太多的眷顾。他总是借助诗句欲要达到一种超越的境地,并以充足的激情主义予以呈现。他的那些对麦子,太阳,月亮,星空,高原,白鸽,飞鸟,篝火,海水,航海人,德令哈,劳动的大手,圣洁的雪地,青春的峡谷,叛徒的姿势的诗写,十足浸染着那几乎无法遏制的诗歌激情而几乎等同于生命。

这让我总想起兰波来,他以年轻的生命高速燃烧留下了卓越的诗篇。尽管诗人的年龄止步于令人看起来足够遗憾的时间,好在有诗篇在世,一遍遍抚慰着无数爱他的人们。屈原,但丁,萨福,梭罗,卡夫卡,维根特斯坦,马雅可夫斯基,叶赛宁……都出现在海子的诗歌中。也就是说,海子对诗性,神性,哲学,真理有着固执的追求和热爱。

在他的短文《我热爱诗人——荷尔德林》,我们能够看到他对荷尔德林,海德格尔等诗人高蹈乃至神性的诉怀。不可遏制的向上,向高,向着光明几乎是海子唯一心灵追求的方向,他展开的飞翔的翅膀进入了一个远离具体生活的高蹈的世界,在那里,他乐于以激情和神性相会。那么,在追求中西方诗性,神性,形而上学的诗歌道路上,怎样的汲取才是持续长久的提升,内化于己,出章成诗,依然是一个值得追求和讨论的问题。

对于分析海子诗歌一定是复杂的,国内对海子诗歌的评书足够多,也足够绵延于时间的久长,海子和他的诗歌已然成为了中国现代诗歌史上一个独特的组成。

海子的诗歌地理有着秘密的向度,深厚的向度,每个人从中汲取和怀念的都不尽相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想更多的人可能被他的理想主义和夹杂着激情浪漫的完美主义所打动。你是不是也无数次告诉过自己,‘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林一木说。

“纪念海子,实质上也是纪念我们一代人逝去的热血和青春。而最好的方式,便是重读他的诗歌。继昌耀之后,海子将青海湖、祁连、敦煌、西藏、高原等西部元素注入当代诗歌宏大的合唱中,给抒情诗贡献了以麦地为代表的全新意象,雨水,秋日,八月,野花,草原,鱼……这些普通而平凡的事物迸溅岀神性之光。谣曲、汉徘、浑曲、夜色、春天……这些绝句式的诗作,杂糅着西部民歌、花儿、小曲,来自诗歌传统的源头的水那么鲜活、清亮,每每读来,依旧令人怦然心动,唇齿留香。”诗人雪舟说。

“过后的日子里,每年到海子的祭日,诗坛总是掀起一些热度,在我心里只是明白一位优秀的诗人,曾经影响了一代人,后来也影响着无数诗人,对诗歌这一事业的再度认识和崇高的神秘性。

或者说,这么多年的诗歌写作,只是听着诗人们说着海子的声音,并没有去研读海子的作品。以及社会性质的朗读,经常传颂的诗作。也只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内心产生着一些敬意!

正好,近期在朋友圈里,北京的诗人阿琪阿钰在半价出售转让自己的藏书,由西川编著的《海子诗全集》,是2009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在2011年重印的一本珍贵的版本。此刻,我很认真地进行研读,刚刚开始了几天,沿着诗人海子的诗行,去触摸诗人曾经的温度,以及心灵和形象,和海子当年的雄心壮志。并试图寻找,或能打开这一精神现象的庞大系统。是否有一把金钥匙和密码。

近期,我的这一状态是绝对神圣和敬意的。在这1171页的厚度里,我今天看到了52页。很少很少,保持着一种静静的目光,算是对一位诗人的最高敬意!我想我们要更好地去了解诗人海子,以及他的诗作和全部,应该把目光更好地放在那些并不经常传播的作品上,那些陌生的作品成为更好的沉思。”

女诗人瓦楞草说,“环境与文学作品的产生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一点无庸置疑。如果海子生前在文学方面看到良好的发展前景,即一直处在“顺境”之中,或许,他不会选择放弃生命,而他的诗歌也不会出现太多新鲜的亮色,而每一种痛苦,每一个叹息,以及生命中所有无以言传的大小事体,都将被另一种心态的抒写冲淡和淹没。诚然,海子诗歌从90年代开始影响一批又一批诗歌阅读者,至今也常被谈论。但诗歌的语言、结构、表达方式等等又随着时间推移,诗歌发展而不断发生变化。他的诗,放在80、90年代的诗歌文本中十分突出,放在当下很多优秀诗歌文本中却显得有些‘过去式’,清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西川曾说:‘好像他已经成了一个历史人物,但每回重读海子,海子诗歌的光辉和力道便骤然显现。’个人认为,今天谈到海子,关注其诗歌文本已显得不那么至关紧要,更多的时候需要提倡和呼唤的是海子对诗歌的殉道精神。”

“一个新的诗歌时代来了。”诗人单永珍说,“我们这一代写作者,或多或少受过海子的影响,但绝不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它属于非专业的阅读者。在《亚洲铜》《日记》《民间艺人》等卓异的诗篇面前,轻飘飘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过是一道开胃的鸡汤。因为在逼人的现实跟前,浪漫主义的草坪经不起时间的践踏。

我承认,海子是一个天才,尽管不那么完美。当他以一己之力构建起一个诗歌帝国之时,神话确立了。而神话毕竟是神话,总有破灭的时候。

海子只能是自己的神话,只能是自己的王。1989年的春天,年轻的海子走向毁灭,一辆绝望的火车从山海关碾过。一股风从中国的麦田刮过,那样的贫瘠与荒芜。一个新的诗歌时代来了。”

2019年银川纪念海子诗歌分享会现场诗人臧新宏在朗诵

2016年银川海子诗会作家穹宇在朗诵


宁夏80、90后作家:海子是个危险的人

受时代和环境影响,生于上世纪的宁夏50乃至60后70后诗人和作家对海子的诗歌有一种亲近和痛楚之感,那么,宁夏的80后和90后作家呢?

谈及诗人海子对自己的影响,80后诗人王西平说,每年要说海子,也不在乎今年再说海子。

作为一个从事诗歌创作十多年的写作者来说,海子太熟悉不过了,我至今还记得大约2000年在固原买的第一本海子诗集,1999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蓝星诗库”出版,这套丛书至今仍在不断添加作者,已成经典。

毫无疑问,海子是我诗歌的启蒙,他的每一首诗,我都一字一句揣摩过,大声诵读过,甚至模仿过。

那时候,我对海子说过的一句话记忆犹新,他曾在《诗学,一份提纲》中表示:“我的诗歌理想是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我不想成为一个抒情诗人,或一位戏剧诗人,甚至不想成为一位史诗诗人,我只想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结合,诗和理想结合的大诗。” 事实上,海子的价值走向与海子的这段话背道而驰,他就是一位抒情诗人,并成为一位史诗诗人。

但是,对诗人海子的诗歌,王西平说,海子是个“危险”的人。王西平说,“有人问我,你心目中的大诗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要成为像海子那样为诗殒命的人呢?当然不是。也有人问我对海子的看法,有没有受过海子影响。影响是肯定的。但后来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毅然放弃了他,因为我觉得海子是个“危险”的人。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海子于我而言似乎就是个套子,很想摆脱他,成为一个真正的自我。也就大约从那时候(2010年)起,我的诗风经历了多种变革与震荡。

如今近20年过去了,海子并没有因时光流逝而湮没于尘世,每年都有人加倍地纪念他,诵读他,开专题会讨论他,甚至房地产商抄袭他,原本言举羞赧的“海子”显得愈加无孔不入,甚至到了讨人嫌的程度。海子并没有那么伟大,他跟我们一样,是一个普通的诗者。他甚至变得越来越“坏”了,越来越世俗了,但为什么在大众眼里,他却成为了神呢?

反正,这是一个造神的时代。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当然,海子还是那个海子,没有变,只是世人的虚妄伪善了他,是学院的名利诱引了他,是商业的世俗铜臭了他,我相信再过十年,二十年,海子的价值必将得到重新评估。”

“海子的诗歌作品就如同他诗句中的麦子和太阳,喂养和点亮过无数向诗而行的灵魂。这个生前在漫漫长夜里苦苦探求的孤独诗人,或许已经习惯了宁静,偏居一室,在绝望中不断写下凝结着希望的诗句。”90后诗人马泽平则从海子的诗歌出发,对海子现象进行阐释,“海子终于在死后,以诗歌赢取了他和他的作品应得的尊重,时至今日,海子声名日隆,尽管这未必契合海子本人意愿。只是,这些喧嚣已与海子本人无关,也弥补不了那无数个存有缺憾的‘今天’。我们所有的阅读和纪念,其实质意义都是海子从明天做起的诸事的延续。劈柴也好,喂马也罢,我们何忍忽略他所承受过的‘今天’?我们替换不掉他所承受过的‘今天’。”

“从对海子诗歌的整体把握中我们清晰地可以看到诗打开了生活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隐蔽。一般的诗人只知道隐秘的存在,却无法表现在作品中,因此,他的作品中只有生活和生活周围的污浊。而像海子之类的伟大诗人则是连接生活和隐秘的韧带,他既表现生活又揭示另一个世界隐蔽之后的隐秘,且最终把脚步与生活陌生化。海子“召唤”行动的全部意义在于在一个价值沦丧、道德缺失的时代为我们提供一种精神的庇护,为我们漫游黑暗而无助的心灵提供可能的慰藉。”80后诗人罕莫说。

提及诗人海子,90后女诗人九三说,“谈谈海子,我也只想谈他的灵魂。当然我也不想因为一个干净的灵魂妖魔化或神化一个和我们一样普普通通的生命——诗人也是普通的生命,所有称呼,名字,容貌,性格,经历……在时间的大手之下它们和我们一样,都只是尘埃,终要回落黄土,我们都是土的一部分。这个观点从物理学上也能够验证:我们是一堆原子,漂浮在物质的假象。所以,在一堆假象里,我只对本质感兴趣,我只想客观的,真诚的,仅就一处单纯的,浅显地说说,一个普通生命的灵魂的本质,或者本质的形态。

有人用一些词语形容他的灵魂,诸如悲伤中的希望、荒凉、伤痛,或者孩子、麦田……等等,也有人说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于是很早地离开。可这样的评价,我认为依旧浅了些,过于形式了一些,还是不够本质。人们把他的世界从诗和生活、理想与现实,幸福和苦痛中间划分开来解读,强行把灵魂的意象——诗——拉入生活,贴上理想,幸福的标签,为了诠释意象我们又再造一些意象外的象——还是一些没有意的象,只能算作表象,这样或许会离他更远。我们无需为他的灵魂贴上表象造作出来的标签,也无需为他的离去找一些浪漫的托词,我们只要如实地去看见,呈现。呈现本身既简单又充满难度,难在我们身为人类,有一些天生的心理上的局限,我们有活的本能,所以总渴望抓住什么,或者站在什么之上才能获得安全感。然而想要走入更深,就要尝试着超越,甚至超越这个“想要”。所以我尝试着先超越词语,超越我们能抓住的一些东西来解读海子,我不站在词语上,任自己放松,静止,深入,漂浮,和海子的词语一起自然生灭,这样或许才有可能感知到贴近,自由,真诚。”

“海子是中国新诗历程中不得不提的重要诗人,我一直认为他与胡适、徐志摩都是伟大的诗人,因为他们都在中国文化转型的重要时刻,分别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写作方式。但他们之间也有很大不同,胡适自身是具有智性思考的理性派,他具有完善的理论体系,文本与自身呈现剥离状态。而海子属于脆弱感性的理想主义者。他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既创造又毁灭的空间,这就导致其整体的语言体系一再收缩,个体本身容易失控。谈论海子,总是让我想起雅思贝尔斯的那句‘所有的天才都毁灭于自己的写作中’,这不得不让人感到惋惜。矛盾是海子身上所有最大的特征。他的诗歌在历史纬度中既呈现出一种超前把控与先锋性,又表现出对农业时代的滞后性;既是一个对现实生活悲观的失望者,又是一个对理想生活憧憬的浪漫派;在这种纠结人格下,他像一条火焰,走向了历史的火团。”90后诗人石杰林对海子的评价很高,“海子的自杀直接跳过了布朗肖所提出的, 死亡不具有确定的时间和空间属性,对人的影响。他以准确的时间,准确的地点,完成了一场具有仪式感的殉道。从某种角度讲,最后的谢幕完成了海子作品的最后一笔,使海子作为伟大诗人的形象更有具有立体感。在三十年后的今天,人们甚至会将他与梵高相提并论。

或许真正的死亡是永远不被理解的。在今天我们谈论海子总是带有心痛的感觉。海子自杀的原因有很多,但究其根本,他本人只不过是时代的牺牲品,当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度时,海子这样拥有旺盛生命力与时代前瞻性的人,以死亡的方式,推动了历史的车轮向前一步。所以在今天,我们怀念他。”石杰林说。

马泽平则说,“作为后来人,我不敢与人妄论海子精神(除非我们能够对那些‘今天’熟视无睹),我更愿意继续把海子和他的作品放在心底,当成是照亮自己前行的灯塔,我更愿意谈起珍惜,珍惜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建构海子精神,把它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广为传播,肯定有其积极意义,但根本而言,这只是亡羊补牢,而且还补不牢靠。诗人是小众化的,诗人也是弱势群体,需要呵护和珍惜,原因无他:我们每个人都有无数个‘今天’要度过,我们每个人都无可替代。

或许我们应该从海子遗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中汲取到珍惜和尊重,看重诗歌文本,看重诗人的精神世界。儒家讲省察克己,省察是方法论,克己才是本质追求,克是克制,也是克服,克服我们内心深处的傲慢和偏见,克制浮躁和轻薄。这意味着继承,也意味着超越。一切过度消费海子的行为,不仅可耻,而且可憎、可悲。余生只爱对的人,余生只做温暖事,愿我们都能从自己做起,从今天做起。”

诗人王西平在2018年银川朔方大讲堂“诗歌的光芒”主题分享会演讲

2016年银川海子诗会诗歌爱好者在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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