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之诺|嚼白句
自2017年9月2日熔断职业生涯以来,有很多关切我的朋友,碰到我都问我:“真不出来做了?那您怎么办啊?”
也承蒙一些朋友青眼有加,但我还是婉谢了一些朋友提供的其他人想来难以拒绝的诱人邀约。
我是通过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向认识以及不认识却关注我的所有朋友公开宣告熔断自己的职业生涯的。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既然自己已经誓言熔断,那就当如季布一诺侯嬴一言——季布平生,不负人托,黄金百斤,不及一诺;侯嬴献计得兵符,救赵却秦,自感对君不忠,又因年老力衰不能随主而征,自刭明心。
季布侯嬴都是对他人之诺,断无不遵之理。虽然从古到今,毁诺毁言做不到者众,但还是不少人能做到,从古代社会到现代社会,商业契约君臣之义都是要求如此。
但是,相较季布侯嬴之重诺,季札之诺,更难做到。
乡邑先贤周吴季札,封于延陵,故号延陵季子。《史记·吴太伯世家》载季札故事云:“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背吾心哉!’”
季札之诺,实乃心诺,心诺与子路之无宿诺(《论语·颜渊》:“子路无宿诺。”朱熹集注云:“宿,留也,犹宿留之宿。急于践言不留其诺也。故言言不宿诺,行不苟从)、季布侯嬴之言诺相较,更难做到。
人之所贵者,心也。言为心声,是以子路季布侯嬴重言,言而有信。而季札挂剑,是为心证,心既已许之,岂能因死无对证而背叛自己的心志!季札之言,也为故地留下千古美名,及东坡大学士淹留之际,言常州为君子之邦,除了他在常州交往的友人,实滥觞于季札。
与2104年我自我失业稍有不同——2014年我并未声明熔断,只要机会合适,我依然会找份有尊严的工作,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服务单位和社会,同时养家糊口。
但2017年9月,我是主动公开声明彻底熔断自己的职业生涯,且不仅仅是媒体生涯,那就意味着,无论何种情况,我都不会再从事一份固定的职业,而是开始准备过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当然这种有一顿没一顿,跟传统意义上的说法不一样,我意在再也没有稳定可靠的收入来源支撑未来的生活。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每天都得想法谋稻粮,这是千真万确的。
2014年底,曾有一位媒体前辈问我,学东,你当了这么多年媒体老总,应该财务自由了吧?
我哈哈大笑。像我这样的人别说财务自由,只要稍微有点问题,哪怕少交些税,恐怕今天就不能这样逍遥了。就老朱和朋友喝点茅台,都还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惦记。自干五在社交媒体上骂我朱门酒肉臭,喝这么多酒,为什么不把钱捐给希望工程?有些东西直接说你追求享乐,奢靡之风。要搁在过去,这可是个会压垮了脊梁的大帽子了。哈哈。
但是,要为稻粱谋,并不需要违背自己的诺言——尽管自己的诺言,也不是许给别人的,与他人无关,本质上也是一种心诺。
就像乡邑先贤季札所言,“吾心已许之”,既然如此,不遵是自我失信自我背叛,对自己失信背叛自己,更是堕落的开始,一次破戒,就会有二次,三次......
无论诱惑多大,内心的干净其实最为重要。都已天命之年了,如还贻笑世人,那从前一切努力,不就烟消云散,徒留笑柄了么?
所以,纵使生活有千百般难,也得咬牙挺住,哪怕是在人看来,这等于打肿脸充胖子。我曾经有过比如今不知艰难多少的生活,不也好好的,熬了过来?更何况,如今世网虽密终有眼,像我们这样的人,不会比过去活得更艰难,而是,会更好,更轻松,因为精神已经彻底自由解放了,因为有江河湖海在——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就像我今天似的。有江海可寄余生,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何必急吼吼卖身求荣,落得个奴才走狗洗不尽。
卖文,绝不卖身。
这不,如今的我,自由的小酒,只要想喝,就天天有,再也没有人敢说你奢靡享乐;云游所至,只要愿意,都有一张桌子为你摆下,无论街角路边,还是高堂大屋。至于码字之业,完全依着自己的心意,纵使无处刊发也能得遂心意。而那些过去不得不虚与委蛇的空话套话,终于绝迹;也再也不用硬着头皮拿着放大镜寻找某个角度唱赞歌或者参与合唱……
即使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关怀,因为没有孤岛没有世外桃源。我依然会像霍达谢维奇诗中写的:
“我的心里有一团温暖的火,
永不熄灭,永不失落。”
即使真正熔断职业生涯后,每天买菜做饭,抄诗读书,码字临帖,暴走买醉,云游四方,我也从来不曾想让心中的那团温暖的火熄灭。
一个战士,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回到故乡。能够自我熔断,退出沙场,活着有尊严地回到故乡——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精神世界的故乡,于自己和家人朋友,于社会,都是一件好事,幸事。像我们这样的人活得久一些,这个社会堕落过程至少还多了一份个体的不合作不妥协,无论有多微弱。
“我想在将天明时我的生命
再吹起我嘹亮的画角
重招拢满天的星
重画起满天的云彩
我想停唱我的挽歌
想在我底挽歌内
完全消失去我自己
也完全再生我自己”
湖畔诗人潘谟华32岁就在国民党的监狱里绝食牺牲了,但他这首诗,如今我觉得也很适合熔断职业生涯后的我:51岁的我,也要完全消失过去被职场羁绊的我,完全再生一个自由的我。
老朱一诺,千万金难买。
关于老朱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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