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强:小说说小(二)
“我发现自己厌倦了做人,不只是不想做我自己这个人,而且是根本不想做人了。我喜欢看人,但不想和他们说话,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去讨好他们或是得罪他们。我甚至不想和假人说话了。我累了。我想做山,做树,做石头。”
斯蒂文森《金银岛》
在长篇小说的结构越来越精致、技巧越来越圆熟的今天,作为19世纪的一部“海洋冒险小说”,《金银岛》的叙述方式无疑明显有些落后和老套了。尽管如此,小说所要表现的主题却远远没有过时,甚至可以说是历久弥新。在经过重重生死考验,终于找到宝藏之后,吉姆·霍金斯如此感叹道:“这就是我们不远万里寻求的宝藏,已经夺走了希斯帕诺拉号上十七个人的性命。这些财宝在积累过程中有过多少血泪,多少艘大船沉入海底,多少勇敢的人被蒙住眼睛走过板子,使用过多少发炮弹,又有过多少耻辱、欺骗和残忍的行径,恐怕这些没人能讲得清楚。”即使在今天,这仍然是一个颇为沉重的话题。追求什么样的财富,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追求财富,财富的真正价值是什么,又通过什么样的形式来体现,等等等等,每一个问号,恐怕都蕴藏着许多故事,其中甚至不乏“血泪”、“炮弹”、“耻辱”、“欺骗”和“残忍”。只要人类离不开财富,关于财富的追问与思考就永远不会停止,大概这就是《金银岛》之类的故事得以流传久远的原因吧。
博米胡尔·赫拉巴尔《过于喧嚣的孤独》
汉嘉是一个在废纸回收站地下室工作了35年的老打包工。35年来,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一边用压力机处理废纸,一边在浩如烟海的废纸堆中挑拣出具有阅读和收藏价值的书籍。他从废纸回收站捡回家的书籍,足足有3吨重。在废纸堆中,他和老子、耶稣、康德、席勒、尼采、伊拉斯谟等圣哲相遇,无论身边的世界如何喧嚣,他都能在孤独的阅读中享受精神盛宴所带来的愉悦。突然有一天,汉嘉的工作被更加巨型的机器和效率更高的年轻人所取代,人们不再关心废纸堆里有没有“漏网”的珍贵书籍,也不再关心这些书籍对于读书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惟一关心的,就是怎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把堆积如山的废纸粉碎、溶为纸浆。满怀着绝望之情,汉嘉最终躺到了压力机上,决定“在自己制造的刑具上认识最后的真理”……他选择了一种独特而神圣的方式,来对抗世界的喧嚣,对抗世俗对知识与思想的轻视和亵渎。正因为有“汉嘉”们前赴后继地捍卫着精神的尊严,人类的文化长河,才得以奔流不息,薪火不绝。
苏珊·桑塔格《假人》
一名公司的小职员,制造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假人,代替他履行职员、丈夫与父亲的责任。后来,假人爱上了公司的女秘书,小职员又制造了第二个假人,让其继续扮演第一个假人的角色。至于小职员自己,则变成了“旁观者”和“局外人”。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把小说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其中,小职员有一段自白,颇为令人深思:“我发现自己厌倦了做人,不只是不想做我自己这个人,而且是根本不想做人了。我喜欢看人,但不想和他们说话,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去讨好他们或是得罪他们。我甚至不想和假人说话了。我累了。我想做山,做树,做石头。”人生真的如此百无聊赖、不堪重负吗?我想,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自己的答案。苏珊·桑塔格的价值,乃是在于她提出了一个人人无法回避、不得不认真思考的问题。
海因里希·伯尔《一桩劳动道德下降的趣闻》
一名游客到海滨旅游,看见一个渔民在船上闭目养神,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于是给渔民制定了一项宏大的计划。游客说,只要渔民加倍努力,起早贪黑,就能拥有自己的摩托艇、单栀船,接着是盖冷藏库、开熏鱼作坊和鱼类食品厂、坐直升飞机寻找鱼群、通过无线电指挥船队、经营名贵海味餐馆……总之,只要按照他的计划去做,渔民就会成为坐拥金山的富豪。渔民听完计划,问道:“然后呢?”游客兴奋地回答:“然后您可以安然地坐在这个港湾里,在阳光下打瞌睡——还可以眺望这庄严美丽的大海!”渔民听了,淡淡地说:“可是,我现在就已经安然地坐在海边,而且朦胧入睡了。是您把我吵醒了。”——在阳光下打瞌睡,本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随时随地都能实现,只不过,人一旦成为劳动的奴隶,成为赚钱的机器,休闲就变成了奢侈品,仿佛只有亿万富翁才可以享受。这个渔民是生活的智者,因为他懂得消费生活,而不是被生活消费。
玛丽·雪莱《弗兰肯斯坦》
从最肤浅的层面来说,这是一个关于包容的故事。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在一次实验中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怪人,这个怪人具有正常人的情感,渴望友谊与爱情,但由于相貌丑陋,不被世人接受,即使真诚地做好事,也无法改变人们对他的偏见。心地善良的怪人,最终变成了冷酷无情的杀手。爱与包容,是社会的温暖剂,也是消除矛盾与冲突的良药。由于不懂得包容,人类为自己制造了致命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