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笔记172】乱炖的年代——盘点19世纪英国园林风格

本文部分文字参考了张健健的论文《19世纪英国园林艺术流变》

大家好，我是小蚂哥。

19世纪英国号称日不落帝国，园林在这时也在世界上大放异彩。但可惜的是今天的风景园林教育是以美国为主线的，所以有意无意忽略了英国，这个园林园艺的国度，尤其是19世纪的英国园艺热潮达到了顶峰。所以这篇文章我们就来总结一下英国的19世纪的经典园林风格。看看200年前的园林和今天到底什么不同。

时代背景：

工业革命使文化艺术不再具有统一的审美趣味和明确的主流思想；政治经济的强大为英国园林艺术的发展创造了必不可少的外部条件；科学技术的发展则带来了植物品种的丰富和园艺技术的提高。

我们来细细分析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们理解园林风格的变革是跟当时的政治经济、科学技术分不开的。在当时有一件大事不能不提，那就是18世纪中叶在英国爆发的工业革命。

一个叫瓦特的英国人改良了蒸汽机，从此世界变了，人类从此进入了蒸汽时代。

今天我们说的蒸汽朋克，就是在致敬第一次工业革命，那个烟雾缭绕的时代。

伴随着工业的发展，英国有钱了，中产阶级迅速崛起了，对内要改善生活条件，对外要去全世界“掠夺”更多的财富。没错，科学技术永远是第一生产力，所以在1759年，英国皇家植物园——邱园建立了，既提高了大众对于自然的审美，又对全世界的植物品种大规模收集。总之英国的植物种类在那个时代极速增加是妥妥的。

邱园中还有中国塔

1804年，园艺学会在伦敦成立，对没错就是那个每年举办切尔西花展的主办方，全名是英国皇家园艺学会，每年都会派所谓的“植物猎人”到世界各地收集植物。

另外还有两个发明推动了英国园艺行业的发展，19世纪30年代，沃德箱（wardian case）发明方便收集植物，割草机发明使平民能拥有平整的草坪。我们一个一个来说：

沃德箱其实就是一种小型的玻璃温室，早期的类型的玻璃容器，植物密封保护容器。它在19世纪被广泛用于保护从海外进口到欧洲的外国植物，保护这些植物在漫长的海上旅行中不会因为因暴露而死亡。

可不要小看这个盒子，正是有了它，全世界的植物猎人才能远渡重洋，在海上漂泊数月之后还能将活的植物带回英国，所以沃德箱在园艺界可以说是鼎鼎大名。后来沃德箱演化出很多样式，以适合不同的家庭空间。

另一个发明是割草机，割草机（Lawn mower）又称除草机、剪草机、草坪修剪机等。割草机是一种用于修剪草坪、植被等的机械工具，我们印象中的割草机都是这个样子的：

但其实他是由Edwin Budding在1830年发明的，而且外形更为酷炫，是这个样子的：

感觉把一个蒸汽机都安上去了，有没有蒸汽朋克的感觉，虽然看起来很危险，但这种机械外骨骼的feel真的对我的胃口。

总之割草机的发明让普通人家不用雇佣人也能享受干净平整的草坪，至于为什么歪果仁这么喜欢草坪？还得从各种超大尺度的古典园林说起，在工业时代没有来临之前，维护草坪只能通过依靠人力，而那个时候，只有中产阶级才有财力，雇佣人力维护草坪，所以在很多外国人心中，草坪是中产阶级的象征。

所以爱面的英国人觉得在自己家外面有点草坪那就是身份的象征，倍有面子。

还有一个原因造就了英国的园艺热，1845年，英国取消对玻璃温室的课税，栽种异域植物不再是上流社会的特权，新型的资产阶级也可以在自家的后院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室。没错，你没有听错。当时建温室还是要交税的，可见英国人对于专利保护的多么好。

就这样由于工业革命激发了让英国人建造了邱园，发明了割草机，沃德箱，又发明了温室从此彻底爱上了园林，伴随着英国人对植物理解的加深，植物种植变得科学，园林趋向于真实的自然。

园林设计师们发现，再这么下去他们就没饭吃了，所有作品都是看上去跟自然别无两样，所以他们折腾了一个世纪，试图通过各种方法让设计回归，将近一个世纪英国的园林风格百花齐放。

这其中John Claudius Loudon是19世纪英国园林的大功臣，中国人喜欢把他叫做劳顿，关于他的光辉事迹我们得单说一期，就连美国景观先驱唐宁都受到了劳顿深远的影响。

“花园式”风格

为了让园林不至于变成自然的再现，重新成为艺术，劳顿提出了“花园式”风格。“花园式”风格大体上就是劳顿用“标本陈列”的方式把外来植物栽植于特定的区域，并相互分隔，像艺术品一样欣赏。如果大家没有直观感觉的话，可以看下图：

就是一个一个用绿篱分割的种植池，把各种珍稀的外来植物或者园主的独家收藏种在里面，有种在室外逛博物馆的感觉。下面的素材取自《英国花园》比多福庄园一年不同季节的景色变化。

除了“标本陈列法，劳顿还采用了”地毯式花坛：根据季节移栽不同的植物来展示外来花卉品种，也被称为移栽式花坛。

嗯植物多，就是炫

如果说传统“如画式”强调风景构图，那么“花园式”则是强调植物展示，两者布局一致，侧重点不同，虽说“花园式”风格强调了人工的痕迹，而且促进了很多设计师“下岗再就业”，但它有个致命的缺陷：形式太呆板了

不仅如此，大量外来物种的应用也忽视了英国本土的植物，而且维护费用高的惊人！

所以这样设计出来的园林终究是一个过渡时代的产物，劳顿觉得应该需要回头重新评价规则式园林，所以他把目光转回意大利园林。

“意式园林”复兴

1833年，劳顿在 Encyclopaedia of Cottage，Farm and Villa Architecture这本书中中指出，在意大利庄园中，园林的规则形式是和建筑相配套的，建筑、雕塑和园林经常由同一个人设计，并在总体上体现出完美的和谐。

比如下图的文艺复兴之一的朗特花园，从建筑到地形，从植物到雕塑都是和谐的，就像今天穿衣配搭一样。

意大利文艺复兴园林——朗特花园

但是怎么利用这些意式园林呢？在19世纪初，雷普顿，阿特金斯在园林中决定使用意大利风格的装饰品，看下图雷普顿的作品里出现了喷泉和模纹花坛。

humphry repton gardens

19世纪40——50年代建筑师巴里和帕克斯顿的实践中，发现了意式园林的一件好东西——露台

建筑师巴里charles barry设计的Harewood House在建筑和景观之间的露台上设计了对称规则的意式园林。

建筑师巴里charles barry设计的holkham hall把露台的概念进一步拓展，让建筑周围的空间都变为规则的意式园林。

1850 年，帕克斯顿采用劳顿的温室建造技术修建了英国世博会的主体建筑———水晶宫。

第2年，他又花费120万英镑把水晶宫迁移到西德纳姆山，并为其设计了一个华丽的意大利式园林——Retiro Park。

公园的入口和轴线完全按照意式园林的对称和中轴布局。

但是帕克斯顿的思想并没有与风景式园林彻底决裂，他在轴线末端设计了一片自然形状的湖泊，并在园林的外缘设计了自然蜿蜒的道路。

总之“意式园林”代表了新兴资产阶级对古罗马民主、共和的向往，体现了他们从古代文化中寻求思想共鸣的愿望。

学习辉煌时期的罗马文化是意式园林复兴背后的核心

“折中主义”园林

除了“花园式”风格和“意式园林”风格，还有一种贯穿19世纪建筑领域的主流风格，那就是“折中主义”。

折中主义听起来好听，但其实就是模仿任意历史风格，只讲求比例均衡，注重形式美的纯粹性，是当时“暴发户”最喜爱的设计手法，就像我们当代的某些欧式小区设计，恨不得把欧洲各个时期的建筑用个遍。

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复杂，一方面19 世纪旧的专制体制逐步瓦解，使一种风格占主导的时代成为历史，大家思想解放后，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喜好，尤其是新兴资产阶级，他们希望通过炫耀自己的财富来彰显实力。

19世纪的中产是真的富有

没什么比在大地上建一座天堂园更值得炫耀的了

另一方面考古、交通、出版事业的发展，摄影的发明，建造技术的提高，便于搜集和建设古代和外国风格。说白了人们接受到的信息跨度变广了，既可以向历史学习，又能看别的国家。

工业革命时期的印刷业发展迅速

考古业的发展让人们有机会看到先贤的设计

到中国等地，也间接受到了东方文明的影响。

于是，希腊、罗马、拜占廷、中世纪、文艺复兴和东方情调在城市景观风貌中杂然并存，蔚为大观。

比如当时出名的奥尔顿·陶沃斯庄园（alton towers）。园内哥特桥梁、哥特塔、英国巨石阵、玻璃温室、印度寺庙、希腊神庙你能想到的当时英国人能找到的东西一股脑都放了进去。

该庄园的园主是一位极为富有的伯爵，他总希望创造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园林，为此他几乎咨询了当时每一位艺术家，最后导致花园的风格成为了大杂烩，这也是当时富人通过园林来炫耀财富和满足猎奇欲望的心态写照。

后来可能英国人自己也觉得太浮夸，所以直接改造成了主题乐园，各种主题杂烩期间，也算是现代“折中”了吧。

折中主义园林整体来说就是当社会处于新旧交替的时期，园林设计者们的彷徨，而金主爸爸又大多认识水平有限，所以搞得就是一锅乱炖。

但也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园林，毕竟我们这篇文章中提到的所有园林形式从本质上说都是折中的，园林风格就像一头闯进了人类居住区的大象，横冲直闯，直到工艺美术花园的出现。

“工艺美术”花园

工艺美术运动是19世纪下半叶开始的活动，为了抵制批量化的工业生产，带来的设计水准的下降，抵制滥用历史风格导致的过度装饰、矫揉造作的设计现象。

我们对比一下工业革命前后的产品就会发现，那是的工业品真的……没法看。

所以由拉斯金和莫里斯领导的工艺美术运动意在推动传统手工艺的回归。刚开始其实没有园林什么事。

但随着运动规模影响越来越大，也波及到了园林领域，当时英国园林界最有影响的人物要数罗宾逊、布罗姆菲尔德。这两人都受到当时工艺美术运动的影响，主张在园林中克服混杂的风格，但由于两人一位是园艺师，一位是建筑师，所以在理论界掀起了一场对骂……

鲁滨逊设计的花园

鲁滨逊提倡发展乡土景观，主张在园林中使用适应英国气候的植物，并让这些植物像在野外一样自由生长，形成混交群落。他认为设计师应该返回乡村，从乡村中保留的传统、质朴的风格中寻求灵感。

布隆菲尔德的工作室曾经把一个教堂旁的墓碑都以放射线的方式围绕大树的空间，这个地方今天已经变成了伦敦的一处景点，生与死在这里美妙地交织在一起。

布罗姆菲尔德主张建筑和园林应该统一设计，园林应该成为建筑的延伸。他主张采用规则对称的空间布局形式，以及将园中植物修剪成几何造型，来取得园林和建筑的协调统一，并提出在建筑附近不能有自然形态的植物。

其实说到底这是两种美学观点的对立，园艺师更重视自然美的感性特征，本能地倾向于经验主义美学，建筑师更重视几何比例的美学，倾向于理性主义，规则式的园林。

17—18 世纪，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这两种对立的美学倾向一直贯穿着西欧美学

的发展。这两种倾向在 19 世纪的英国园林艺术中清晰地表现为自然式园林和规则式园林的对立。

而这一矛盾的最终化解，仍然要靠园艺师和建筑师的合作来实现。

杰基尔（Gertrude Jekyll1843~1932）

杰基尔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女园艺师，她思考了罗宾逊和布罗姆菲尔德之间的论战，认为两者的观点既有正确的地方，又都有些极端。她认为，从功能上说在建筑附近建造露台 是合适的，但应该把植物种植成自然的形式。这种以规则式为结构，自然种植为内容的风格化解了园艺师和建筑师之间的矛盾。

所以她和建筑师路特恩斯一起做了很多花园，都使用了这种设计手法。

杰基尔的园林作品

简单来理解就是几何化让花园看起来更精致，不至于完全沦为自然的附庸，自然种植用不规则的植物轮廓线和各种颜色让花园打破呆板。看上图大概就能理解。

这种园林如果从平面看上去是规则的，符合几何的秩序美。甚至你还能看出一些轴线，这完全是遵从建筑的布局的。

Folly Farm花园

Munstead Wood花园

但如果你进入花园，感觉则完全不同，自然的植物种植让空间层次颜色异常丰富，你不会在意平直的道路，几何化的种植池。

由杰基尔和路特恩斯开创的园林风格受到造园师的广泛喜爱，大家认为他们设计的园林能够和历史上的那些著名园林相媲美，并将他们创作的这些园林以及当时同类风格的园林统称为“工艺美术园林”。

Goddards Garden

Folly Farm花园

杰基尔的园林作品

杰基尔和路特恩斯开创的工艺美术园林，无疑是19 世纪英国园林对世界的一大贡献。这 种园林的魅力不仅在于将规则式布局和自然式种植相结合，更在于对地方自然特色和文化传统的尊重。因此，即使它没有完全摆脱传统风格的束缚，但它依然对西方园林尤其是私家庭园的设计产生了持久的影响。

可以说杰基尔的花园是自然和艺术的结合，但本质上还是折中主义的，这得等到1925年法国工艺美术展上，花园才真正从风格上有所突破。

结语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小蚂哥很难相信在一个时期内同时有四、五种园林风格同时存在，在，无论是将花园变成博物馆的“花园式”风格；还是借用“意式园林”的复古风格；还有暴发户最爱的“折中主义”风格；还是谋求突破，在规则和自然之间寻找平衡的“工艺美术”风格，它们都在探索园林的一个最佳范本，都试图还原理想中的天堂。

19世纪英国园林界出现多种风格并存的原因，是工业革命。工业革命的完成使原先在文化艺术上占据支配地位的阶级瓦解，文化艺术方面也不再有统一的审美趣味和明确的主流思想，因而在绘画、建筑等领域都出现了多种风格并存的局面。所以我们从中也可以总结出一套规律：任何景观思想的产生都是因为生产力的发展带来的艺术、建筑领域思想的变动，从而影响了景观。

所以纵观景观历史我们会发现，园林景观的发展是缓慢和迟钝的，我们今天的园林和几千年前的庭院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19世纪英国园林设计师的探索还是给我们了好的示范：

首先，园林设计应当立足场地的实际条件，而不是对某种风格或形式的简单套用，无论规则式、自然式或是其他形式都是设计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

其次，园林设计必须尊重地方的自然特色和文化传统，在此基础上广泛吸收古今中外的园林艺术成果，这样才能探索出中国园林艺术的发展之路。

这期就到这里吧，我是小蚂哥，一个热爱景观的人，蚂蚁景观，以小见大，我们下期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