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回忆录：酒店里的故事，远比想象中的精彩
1999年堪称我人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我是有正式工作的国企员工。而这一年体制改革的飓风，将我人生的小舟吹得风雨飘摇。出于生计需要，我被迫与湖南家乡的许多年轻男女一样，踏上了南下广东的路。
九十年代，南下的风潮已经席卷内陆。大量剩下青壮年劳动力，前赴后续地奔往南方。人们都说，南方是一块可以创造奇迹的土地。只是，那些奔跑者，大多青春正年少，而我，却是夹杂其中的一个大叔。
是的，当年我已经34岁。我早就结婚生子，育有两个女儿，一个读初中，一个上小学。家有两千金，可爱又乖巧，不为别的，即使只为两个宝贝女儿，我也会奋不顾身地奔向南方。
我的一位同事，在此之前五年，便以超前的眼光，果断辞了国营企业的工作，跑到广州来了。在广州的几年，他过得风生水起，其中几度向我抛来橄榄枝，让我一起来南方打拼。只是，我以为自己端了一只铁饭碗，实在没有他那般的勇气，辞职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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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我原本可以求助于他，只是，感觉在落魄之时求人，总会被人瞧不起。又到底，我骨子里还有些傲气，想看看不去求他，自己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妻子对我的工作却很担心，我原本信心满怀，毕竟，我在国企业干过，比一般乡镇的小青年，懂得许多。可妻子的发怵，搞得我心也惶然。
好在出发前一晚，有位乡党给我带来了好消息。他的一位朋友在广州白云区打工多年，与当地人混得烂熟，正好有位酒店老板，在求聘经理。他觉得我在国企干过，懂得现代管理，去干酒店经理，于双方都是好事。
这无疑天上掉下大馅饼。我收拾好行李，欢天喜欢跑到广州来了。酒店在白云区泰和镇，沿着指引，我找到了那家酒店。可看到酒店的门楣时，我却傻眼了。
这根本不是酒店，而是一家旅馆，名字叫粤龙旅店。旅店面积也不大，只有三层楼，总共几十间房子。大约因为有朋友介绍的缘故吧，我去面试时，老板没出面，而是委托另一位掌管财政大权的会计出面与我洽淡。
面试过程也简单，问了问我的工作情况，又听我谈了谈，若我来当经理，如何运营这家旅馆。其实，这么小一家店，迎来送往的，无非不过生意或过路客，根本谈不上用现代企业的经营思维来运营。不过，我当时早就准备，一番侃侃而谈，征服了那位管财务的会计师。
从此，我走马上任了，成为粤龙旅店的经理。粤龙没有多少人，经理厨师会计服务员加在一起，也就十几个人。我身为经理，工资不高，才八百来块钱。不过，老板许诺，过了三个月试用期后，会再加两百。
店子虽然名叫粤龙旅店，但我打给妻子的电话里，却说成了粤龙大酒店。这名字，一听就很气派，吓倒了很多人。这多少是我的虚荣心在作怪，我只是想告诉左邻右舍，以及好友亲朋，即使国企工作没了，我也能找到好工作，而且一点也不比国企差。
有一回，妻子好奇地问我，在大酒店当经理，是不是特别爽气，你到底干些什么工作啊。我笑，经理，无非就是听汇报，谁不服气，就惩罚谁呗。妻子听罢哈哈大笑，我知道她不信，她太了解我，我自小就是个心善的人，怎么可能见人不顺眼，就怒斥责罚他呢？
为了讲述方便，以下我都称粤龙为酒店吧。
身为酒店经理，我的实际职责，不过是核对营业额，安排服务员的工作，员工休假的调度等等。说起来，相当简单。然而，酒店里十几个人，每个人都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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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前台，负责开单收银的女孩，是广西人，人特别胖。当然，这样说，她肯定不乐意听。现在我们喜欢用“丰满”一词，来形容一个女人的体态之美。倘若她生在唐代，肯定会收获很多男人的喜欢。毕竟，那是一个以肥为美的年代。
前台女孩本来就很富态了，偏偏呢，还去做了个美胸。每天昂首挺胸，展露出硕大的身材，她站在前台，堪称酒店最佳代言人。不过，在我看来，那种大，实在有点过了，大得有点吓人。
后来，我才了解到，她之所以如此装扮，是有原因的。为了钱财，她成了一个广州本地人的地下情人，惹人的身材，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也是那个广州人看中她的重要原因。
酒店旅客来自四面八方，其中故事同样精彩。有一次来了两个旅客，记得一个是姐夫，一个是舅子，两人喝醉了酒，醒来发现钱包丢了，姐夫怀疑是舅子偷了，吵起来，动了手，说要报警。被我们臭骂了一顿，说你们是亲戚，有问题不好好解决，报警，派出所先把你们一关，然后罚款，你看你们划不划得来？后来他们就回房间里去了。
酒店的老板有个儿子，也在酒店工作。说是工作，无非就是让他有个地方安身吧。他在一次车祸中受了伤，伤及头部，很严重，虽然捡回一条性命，清醒时倒清醒，一天却有大半时间半痴半呆。
老板儿子在酒店晃来晃去，从前台经过的次数最多，前台女子没事时，总想着巴结老板儿子。有一次，老板儿子大约被她的巴结弄烦了，突然给了她一个耳光，还赠送了她一个外号“肥猪”。
女孩哭哭咧咧，找到她的广州情人讨说法。她情人与老板相识，原本以为至少可以得到老板儿子的道歉，结果，她的情人也不敢得罪酒店老板。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老板儿子对前台女孩极反感，却偏偏喜欢上了另一位女员工。那女子是湖南人，一个特别老实本分的姑娘，她是客房服务员，主要负责清扫整理房间。
湖南女孩是农村人，老板儿子虽然身体不适，但毕竟是广州人，家里钱财万贯。这样的爱情故事，像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浪漫童话。湖南女孩没有任何抵抗力地接受了他的追求，两人谈起了恋爱。
事情很快被老板两口子知晓，他们绝对不会接纳一个乡下女孩，不会允许她走进他们家的大门。于是，两人商量之后，老板娘出面，找到湖南女孩，开门见面提出让她离开他，并给了她一些钱。
当然，不是电视剧里面那种，一出门便是几十上百万的那种。老板娘给的钱，只是一些，并不多。倘若真的很多，我想，湖南女孩应该也不会拒绝，更不会找我了。
女孩去试探那男孩，谁知他死活不肯让她走，死死缠住她，还示威说，若是她走了，他便无法活下去。湖南女孩哪里经历过这些事，心中有苦说不出，身边的服务员，年龄相差不多，也不敢对她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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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我对员工特别好，又成熟稳重。她认为，我是个值得相托的人。于是，找了个机会，把这事向我讲了，寻求我的帮助。我让她先别走，待我给她想个办法。
我在酒店的时间不长，总想着去解决去帮助一些人。有一天，来了个女孩子，特别好看，她以前也是酒店当服务员，后来得罪了前任经理，被炒了鱿鱼。她在外面转了一圈，还进厂打过工，可厂里的工作环境不适应了。而且，工资太低，那里，她父亲生了重病，她又回到了酒店，干起了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很想帮他，可能力实在有限。
我没帮到她，也没能帮到湖南女孩。因为，我还没想出帮助她的办法。我就被人扫地出门了。
酒店的前任经理，是广东人，他本是个干泥水工活儿的。他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干经理岗位，无非靠人缘关系。此人身体奇瘦，像被烟酒抽走了魂。他心术不正，稍有姿色的服务员，都被其以言语挑逗过。
他常常一个人在房间里看录像，当然是那种特别露骨的生活艺术片。不但他自己看，还常常以经理的身份，命令女孩和他一起看。
因此，我去经理，服务员纷纷称好。其中，有个叫阿梅的江西女孩，在我去后，经常买些小零食送给我吃。
我当了酒店经理，前任自然免职了。但因为有关系，他还在酒店干活。对我的到来，他万般不甘心，想尽千方百计，来害我，想赶走我。
当地还没通自来水，酒店里的水，水质很差，只能清洗物件，不能饮用。人的饮用水，全靠会计从自己家里拖来。
有一回，前任经理带我去酒店阁楼抽水。那是我头一回去阁楼，不知楼上养了一只大狼狗。我在前头走着，狼狗突然大吼着蹿出来，吓了我一跳。好在也许我天生克狗，那条狗没有咬我。
前任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他偷偷将抽水井的皮管用刀切断，造成断水的现象，顾客用不上水，就会投诉，老板自然把账算到我头上。
前面我讲过，面试时，老板没现身，是会计受委托，面试的我。会计是老板的亲戚，老板特别信任他，他是酒店的实际控制人。不但送水来酒店，每天的营业额也是他提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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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计和前任经理是同村人，两个关系要好。会计一边讲我如何如何管理不善，又如何如何夸大前任经理的能力。会计还说，外地人根本不可靠，说他看到我和服务员私下搞串联。在两人合伙煽风下，老板听信了他们的偏见之辞，还不到一个月，我便被炒了鱿鱼。
我在广州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丢失了。离开之时，前任经理高兴坏了，但他仍假惺惺地问我要CALL机号码。阿梅得知我要走了，跑来看我，我永远忘不了她眼神里的光，那里面写满了不舍和难过。
我一点也不留恋酒店的工作，但阿梅的眼神，我记住了一辈子。她是个特别温柔好看的女孩子，有着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只是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我。（口述：网友“点点虫虫飞”，撰文：胖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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