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圣与关戏
在清朝,孔夫子和关羽并称文武二圣。文人的笔下,不能提“丘”字,那是孔夫子的名讳,谁提了,平时挨板子,考试的时候罚科,下届不许参加考试。武圣人关羽的“羽”,稍微要宽纵一点,可以露面,但必须减比划,原来羽字里面是三撇,简化成两点,今天羽的简化字,就是当年避讳的样子。
文圣压过武圣,是文人笔下的名堂,在民间,文圣的地位,远不及武圣人关羽。虽说,孔夫子也有庙,叫做文庙,但文庙极其冷清,每年春秋两祭,也就是文人去凑凑热闹,老百姓一律敬而远之。但是,关公关老爷的香火可就盛了,从南到北,哪个村庄没有关帝庙呢?关老爷是大帝,管生死,管福祸,管下雨,管婚姻还管发财。人称武财神的,就是关老爷。所以,今天众多饭店供关老爷,其实有道理的。
关羽在民间的走红,跟满人的喜好有关。满人没入关之前,打仗汉人不是个,但汉人编的小说,却把他们征服了。热爱《三国演义》的满人,最喜欢的三国人物,不是诸葛亮,而是关羽,个个都爱关羽爱得不行。结果关羽的地位就节节高,最后升为武圣,跟孔夫子平起平坐。
在当时社会金字塔顶尖的满人喜欢关羽,那么唱戏的对关老爷,自然得奉承得点。于是,关戏,就成了戏剧剧目中的一个地位特高的品种。不仅老生唱,净角也唱,人称红净。今天的京剧,当年的高腔,上不了大雅之堂,所以,在清朝中叶之前,还没资格唱关戏,只是后来西太后老佛爷喜欢高腔,招民间的戏班子进宫,京剧升格了,也唱关戏,依旧是生净两门抱。
但是,关戏不是寻常戏剧,唱之前,剧目需要审查,如果有《走麦城》,肯定不让演,哪个演了,今后就别想吃戏饭了。如果哪个敢上《关羽戏貂蝉》,那也糟了,不仅巡城御史要找麻烦,梨园行里的人就跟你过不去。不管关羽是不是真的走了麦城,但演关老爷兵败被擒,是绝对不行的。当然,关老爷跟寻常人一样,跟美女弄出点故事来,也是忌讳。总之,当年关戏里的关羽,一定要高大上,不能有丁点瑕疵,而且形象特别饱满。后来搞样板戏,弄出个“三突出”原则,估计就是跟关戏学的。
演员演关戏,得提前斋戒沐浴,有虔诚的,需要斋戒三日,三天不能吃鱼肉,不吃蒜姜韭菜,当然更不能喝酒。扮戏之前,还得到关老爷像前磕头。当年的梨园行,流传着好些个谁谁谁斋戒不诚,忘了磕头而受到关老爷惩罚的故事,不是戏演砸了,就是检场的弄乱了套。这种故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上台演戏,有哪个乐意把戏弄砸了呢?于是,大家越来越谨慎,谁也不敢对着关老爷有半点的不敬。
不仅唱戏的恭敬,连看戏的西太后老佛爷,也特别的恭敬。凡是宫里演戏,得事先告诉老佛爷戏码,但凡关戏要上,关老爷出来的那个当口儿,老佛爷肯定会离开座位一会儿,等台上的开了口,再回到座位上坐下。意思是说,关老爷来了,不能还大刺刺地坐在那儿,给个面子。有一回儿,一个嫔妃忘记了,关老爷上场了,她还坐在那儿,老佛爷好一顿不高兴,罚了那个嫔妃去给关老爷连上了三天的香。
晚清的京剧,就是今天的电视剧,今天的流行歌曲演唱会。戏台上捧谁,谁一定会红。关老爷不仅是戏里的人物,还是大神和偶像,比起那个虽说尊贵,但不能入戏,也不让一般老百姓礼拜的孔夫子,人气肯定旺得多。不过,那年头戏里面的关羽,那么的高大全,不仅周身没有瑕疵,除了屁眼没有疤瘌,而且演的时候,一定要保证他永远处于舞台中心。无论怎么转,怎么舞,怎么打,反正一定要保证关羽的正面高大的形象。这样的人物,观众怎么可能真喜欢呢?所以,那年头的三国戏,真正讨人喜欢的形象,是诸葛亮和曹操,不是关羽。连赵云,都比关羽要讨喜。京剧名角,有活曹操,活诸葛,谁见过活关羽来?关羽在戏里,其实就是个王帽子,看着尊贵,其实给人印象不深。但是,关羽是神,而且总是被捧着,脸熟,所以,香火倒是可以有保证的。给关老爷上香的人,不是喜欢他的戏剧形象,而是稀罕他的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