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自述:我在青州20年

明天就要离开青州了,真有些舍不得。

1

青州府是个好地方。

这里没有了京城那些令我整天提心吊胆的起起伏伏,给了我一个身心休憩的安居之所。作为一个女人,我真的无所祈求。我要求的只是丈夫的恩爱和自己爱好的不被约束。

家庭环境的熏陶,我小小年纪便赢得长辈的夸赞。嫁入赵家,本想能有一个温馨的家,和丈夫一起研习书画收藏,得空吟诗赋词,哪想结婚后的日子仅有短暂的甜蜜,之后便是无休止的担惊受怕和往来奔波。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喘息之地。

感谢青州。

在我的住所,出门不远就是潺潺东流的南阳河。举目南望,云门山横亘东西,天朗日清的日子,云门洞近在眼前。潺潺的洋溪河水,随风摇动的田田荷叶,庭前的海棠,东院的菊花,还有古青州的佳酿,所有这些,都是藏着诗情和画意的地方。这里,我找到了真正的身心安放之所。

不要责备我过于老成。归来堂那是我和丈夫共同的一种寄托。朝廷的那些事情我弄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们的争来争去,到头来还不是搞得一身疲惫?

陶渊明的选择是多么明智!在青州,我真正体会到了陶潜先生那种“归去来兮”闲适和坦然。而取名“易安居士”,你也别笑我一介女子何以如此自称。因为,我对于衣食住行真的没有什么苛求。我有的,只是和丈夫共同的爱好,还有诗词!

2

我的丈夫是一个有高雅追求的人。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是志趣相投。

几乎是从结婚开始,我们就是在清贫之中互相嘉勉。他宁愿舍弃一顿大餐也要买回自己喜欢的古玩;而我,没有因为缺少买胭脂的银两而有丝毫抱怨:因为明诚夫君收藏的那些东西令我同样着迷!

当然,诗词吟咏是我的最大爱好,这一点,连明诚夫君也对我赞赏有加。当年,晁补之先生经常到我家,和父亲谈天说地聊人生话未来说文章,当然更多的是他们男人关心的治国方略。先生对于我的文章特别是诗词,常常夸得我都不好意思。说实话,那些夸赞,也成了我一发不可收的的动力。这个,我从没有对人说。而吟诗赋词,也成了我终其一生的癖好,不能自拔,因为,每一阙词的诞生,都是我内心的真实感受和独白。

比如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你们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写的,这里面,有一个青春少女心中的秘密。据说很多人有很多种说法,随他去吧。

本来以为,结婚后有所依靠,能够写出更多的东西。天不遂人愿,我的那些诗词文章的萌芽,被不断到来的厄运给折腾得七零八落。惶恐奔波,不是离开京城投奔娘家,就是再次被株连逃离京城,一折腾就是四五年!这段时间几乎是我诗词断层的一个空白期,可惜可惜!

罢罢罢!

好在,我来到了青州。

3

这一摞摞的,是《金石录》。或许是缘分,本朝欧阳修神宗年间曾在青州任职(他的山斋我去过几次,可惜写的几首词作都随手丢弃了,遗憾之至!)。他有一本《集古录》,那是他的心血之作,也是金石学问的一座高峰。赵明诚当年也许就是以欧阳公为榜样,这个我不知道。但我经常帮着丈夫进行整理考校,发觉这份爱好真的非常有意义。那些前代的乃至于久远不可考的年代的信息就在那一块块残片、一句句铭文之中!青州府到处是宝贝,比如《东魏张烈碑》、《北齐临淮王像碑》、唐李邕撰书《大云寺禅院碑》等石刻以及有铭文的古戟、古觚、古爵等等,这些都是稀世之宝。尽管花了我们不少的银两,但是,在别处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可惜这些东西有很多带不走,只能暂时留在青州了。

青州的时光,作为一个女人,我感到了真正的幸福!31岁那年,明城请人给我画了一幅画像,并且亲自题词:“易安居士三十一岁之照: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偕隐。政和甲午新秋,德父题于归来堂。”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当然,我的苦衷只有自己知道:直到今天,也没有为赵家生个一男半女。公公婆婆当年的脸色没有少看,好在丈夫体贴如初。虽然丈夫迎合世俗,身边也有小妾,对自己好像还没有有意疏远。但是,丈夫去莱州上任之后,听说另有新欢,我去了一趟,发现传言不虚。那是一种跌落幸福巅峰的失落和失望甚至伤心!但是,我有何颜面去要求丈夫如何如何!

唯有美酒黄花作伴,将一腔愁思寄予浅酌低吟。唯有向帘儿低下,听人笑语: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明诚也不是昨天的明诚了!

4

不说了,还是整理下自己的词作吧。

自待字闺中到今天,年近半百,吟风弄月三十几年,多有新作问世,可惜命途多舛,颠簸之中遗失殆尽。青州20年得以安居,词作留存稍全,案几上之诗文,十有八九竟然皆是居青州之作:幸甚幸甚!

时过境迁,有的词到底作于哪一年,自己竟然也模糊不清。后悔当时没有像人家东坡先生那样搞一个小序之类的,多清楚!但是,这每一首词,都是我彼时彼地真实感情和心境的写照,今日读来,恍如昨日,其情其景历历在目也!

几首小诗也是这20多年间写的:

《感怀·寒窗败几无书史》: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静中吾乃得至交,乌有先生子虚子。这是在莱州写的,莱州是我的伤心之地!

《偶成》:“十五年前花月底,相从曾赋赏花诗。今看花月浑相似,安得情怀似往时?”

《分得知字》诗:“学语三十年,缄口不求知。谁遣好奇士,相逢说项斯?”记得这首诗是在归来堂和姊妹女友分韵作诗之作。

当然,还有一篇小文:《词论》。在京城时,这些话是不能说的,我要顾及文中所涉及的前辈的粉丝、当朝同好们的感受。在青州,我可以直抒胸臆了。本来,我不是一个遮遮掩掩的人。如果得罪了某位贤哲,还希望他们恕清照不恭之罪!

我知道,后人肯定会对我的诗词作品各有解读,就像今天我们对前辈们的那些诗文一样。那是他们的自由。就要启程南下,实在来不及逐一回忆详细标注,但是,有心之人,会从我一路走来的坎坷之中找寻到蛛丝马迹。

先说到这里,天就要亮了,一大早,清照我就要启程南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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