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小城

记忆中我生活了50多年的这座小城,曾经非常古旧,同时也非常熟悉。但是现在,它不再古旧,也不再熟悉。
前不久的一天早上,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我早年移居扬州的姨兄打来的,他告诉我,他们的车已经进入城区了,但却不知道跃进路到底怎么走。我告诉他,跃进路如今更名中山路,从他现在所在的位置继续北行大约1公里,有一个红绿灯,红绿灯的东南角就是老长途汽车站。需要注意的是,我说的是老长途车站,与新长途车站完全是两回事。如今,新长途汽车站,也称客运站已经迁往郊区了。在老长途车站原址,那里正在盖楼,不久的将来,那里将会有一座商务中心拔地而起。老长途汽车站北面,东西向的马路就是跃进路。
在见到我这两个姨兄弟之后,我跟他们说,也不要说他们隔三五年才回来一趟,就是久居此地,但较少出门的人,离自家远一些地方,也有可能认不得东西南北。这是因为这些年城市建设的速度太快、变化太大了。拿我来说,前不久特意骑车在城里城外转了一圈,结果发现,有太多的我从前没有发现的楼盘竖起,有太多我不熟悉的道路诞生;我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环境,或者说我更像一个客居者。
说起我的家乡,那是一个位于长江入海口北岸的县级市。40年前城镇人口只有2万上下,但今天单单是主城区的人口就已经超过20万。更加惊人的变化则是城市面貌——用日新月异来形容绝不为过。40年前的家乡,只有县政府等地方有几座小矮楼,最高的也就四层。多数人家住的是青砖小瓦属于明清风格的平房,再就是红砖洋瓦搭建的简易房。比如说我们家所在的那个巷弄——修水港,绝大多数人家住的就是前一种住房,包括我们家在内。但今天经过“旧城改造”,在老城区,绝大多数明清建风格的民居已经荡然无存,仅仅在城区的东部,保留了很小一片所谓古民居。那片古民居,本来是我们这座小城中最为破落的小区之一,仅仅是因为主政者当想到要为这座小城保留一点东西的时候,已经别无选择了——其它地方几乎全被拆光。
要说今天的家乡,就城市面貌而言,无疑比之昔日漂亮了很多。首先是道路宽敞了,再无昔日的拥挤乃至堵塞;其次是高楼大厦林立,街面整洁,与很多大中城市相比,也就高层建筑少几座而已。但是,对很多家乡人,尤其是上了一定年岁的人来说,总觉得这其中少了些什么。那是什么?是属于这片土地的、世代相传的文化。
前面提到的跃进路,是在1958年大跃进年间,在政府的号召和组织之下,全城百姓齐上阵,一夜之间拆去了上千间房屋,在老街道的基础上拓宽而成的。此一路名也因此而来。但在10多年前再次拓宽的时候,有人根据此路位于城区中央的地方曾经有一座名为中山楼的钟楼,因此建议改为现名。然而,谁不知道,全国不少城市都有中山路?因此,中山路之名无疑太过流俗。最要命的则是,在这次拓宽道路的时候,这座在一般县城很少能够看到的钟楼居然被拆掉了!这,是不是有些荒唐?
当然,随着旧城改造的进程,这里原来很多富有诗情画意,也与地方风物、历史紧相联系的很多巷子的名称也变了甚至彻底消失了。比如说鹤颈湾、朱衣巷、凤凰池等等。而可以说是家乡最后一点古迹的东门古民居保留区,很难说它有多大的代表性,只能说聊胜于无。让人不安的另一现实是,眼下我们这个小城镇可以说已经开始了第二波的“旧城改造”——将20来年前,甚至10来年前盖的楼房拆去重建。因此,这样一个有着近两千年历史的文化古城——地方政府甚至非常骄傲地称“历史文化名城”乃是我们这所城市的一张亮丽的名片,坦率地说,如今早已面目皆非了!它的古味、古迹,自然也是很难找到了!
城区也就这样了。如今,在农村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新农村建设——在基层,新农村建设就是集中居住,让更多的农民进城。两三年前有一阵城区的房地产开发速度太快了,以致出现了某个新建的小区商品房巨量空置;因此,传言地方政府有意将某一乡镇的农民全拆迁、全进城。只是因为后来该小区商品房的销售出现了转机而作罢。所以,不难想象,也许要不了多久,家乡的农村也不再像农村、不再是农村。那些在外工作、生活的游子们,假如回乡的周期稍稍长一些,也一定会遭遇类似我扬州的姨兄弟们的尴尬。古城不古,农村不农,这就是我们面对的现实。
我们能不能对自己的文化和历史多一些尊重?我们能不能有意识地给自己的子孙留一点非文字的而是实物性质的记载?我们在作出一些重大的决策之前,是不是该广泛听取方方面面的意见,增加决策的民主性和科学性,也努力避免出现从前一哄而上与一哄而下一类的错误,让我们的社会建设变得平稳有序,百姓生活更多和谐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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