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淮安 | 老清江的冷饮部(下)
当时的冷饮部后来也有下面条馄饨的。但是我们不吃,我们去冷饮部吃热面条热馄饨?还不把人大牙笑掉的了?我们是来吃冷饮的!
什么话说的叫人没有前后眼呢。
前两天我在人民路菜场,在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大国哥的“大国皮肚”店面前,跟他讲到了我们小时候常去的冷饮部的事,我就说到了我到冷饮部不吃馄饨的事情,大国兄弟一听用手直点我说,都说你是吃精呢,你连冷饮部的馄饨都没吃过?告诉你冷饮部的馄饨是很有特色的。接着他就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冷饮部的馄饨。
这冷饮部下的馄饨有两个特点。
一是汤有别于别的饭店的汤,冷饮部的汤叫白汤,是大圆骨跟鸡子一起在锅中烀汤熬制出来的,不要加酱油,那汤的味道鲜美,醇厚,透鲜,喷香,二里路熏得你打软腿子的。跟馄饨盛碗的时候只用加点盐和味精再洒点青蒜和白胡椒就可以了。
二个就是馄饨,皮子好用的肉馅也好。好馄饨的皮薄而有筋,下水煮开是不会花的,反而成了半透明的样子,汤里飘的好像是片片的云彩,又薄得像蝉翼一样的。这就映出了那皮里包着的隐隐约约的红红的肉馅。就像是夕阳下山时映照的火烧云的色彩,煞是好看,不要说吃了,看都把你看醉得了。
大国哥每次到冷饮部就是冲着馄饨去的,他说吃前都要用牙先咬一咬舌头,我问为什么要咬舌头呢,他说因为下馄饨的李大妈说,吃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把舌头带肚里去,所以每次吃馄饨都要非常小心,小心翼翼地把汤喝了一大半,然后到李大妈那儿再去讨汤,一定要把肚子喝得圆得了,汤喝了,馄饨吃了,这才捧起圆滚滚的肚子打着饱嗝慢慢地离去。
最后国哥捂着嘴,悄悄地告诉我:李大妈就是我家对过的小华子的妈妈,对我好着呢。
我说小华子是不是我们那个小圆脸的女同学。大国点点头,我说人家李大妈肯定是想把你招家去做女婿的,你看你喝了那么多老丈母娘的骨头汤,也没做人家女婿,有点不厚道啊,哈哈!大国捂着嘴说:不,不,不,没有这回事。
可是冷饮部的凉面却是我的最爱。这个味道到现在还记忆深刻。
做凉面的人是我认得的,是住在西大街淮海印刷厂东边的刘大妈,刘大妈长得白白净净,高挑挑瘦精精的(后来她成了我一个小兄弟的丈母娘!哈哈!真的)。她做的凉拌面最是好吃。
做凉拌面的面条是带碱的黄苍苍的细面条。面条下好了就放到了冷开水里激一下,激过后就挑到大馏笠上,放到那个大电扇前面吹,刘大妈的长筷子就把这些面一挑一翻的。
等到水汽被吹得差不多了,再挑到备好的一个大盆里,“呼啦啦”就倒下了半瓶子的麻油,这麻油倒得也是有数的,不会瞎倒的,多少面要多少油,刘大妈心里准着呢。接着又是不住地抄,直到每一根面条上都被薄薄的麻油附着。这是技术活,又是体力活,麻油要倒得正好,不让面条粘连就可以了。如果像炸酥油茶馓的那个油面,冷饮部就亏大得了。
这样弄好后,这个大盆的面就放到了柜台上的玻璃罩子里面,要吃的就挑上一碗,再浇一勺子特制的像甜面酱一样的肉酱,别的什么调料也不加,特别好吃。
我们拿到面之后也像刘大妈一样用筷子不住地抄,让酱与面完全亲密地融合。
吃面的时候我们显得特别文雅,慢条斯理地,甚至把面条都是一根一根地挑着咻。实际这是为了延长快乐的时间,延续味道在口中的回味,也是为了蹭冷饮部的凉快,等到面条吃到一根也不剩的时候,一个个的都原形毕露了,一个个的捧起碗,先是顺着碗边舔,再而头埋到碗底舔,直到把个碗舔得像是刷过了一般,才肯罢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失声大笑,看对方鼻子上嘴唇上都粘着酱,那鼻子上粘的最滑稽,最逗人笑,个个都是个小糊塌子。
我会带一起去的小弟玩,严肃地对他说:哎,小弟啊,你鼻子上沾了好大一块的酱呢,还不快舔,不能浪费了。于是他就伸长了舌头使劲向上够,想用舌头够到鼻子那怎么能够啊。我鼓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站起来就跑得了,他知道自己受戏弄了,挥袖一擦鼻子,撒腿就追······
在我细细吃凉面的时候,是在品咂面的味道,也在品咂调料的味道,带碱面筋道弹牙不粘乎,只会嚼碎不会嚼成糊糊,面的外表被麻油浸过之后面粉的原香与麻油的芝麻香混到了一起,非常爽滑,伴匀了的调味肉酱又将猪肉的味道与豆酱的味道混合了进来,这酱中居然还有炒熟的小花生被擀面杖压碎了的细末参加了进来,能吃到格格的碎粒,所以口感丰满,层次对比强烈,不是余音绕梁,而是回味无穷。
在这之后多少年,我在超市与商场转了多少回,就是想找到刘大妈的肉末酱,可是一次次买回,又是一次次失望,因为淮阴人说舌头是试金石,舌头也是有记忆的,到嘴里一尝,就不是那个味道。
前几天有个朋友喊到仙味楼小聚,人家推荐了一道凉面,面做的也是先煮面后激纯净水,沥干水分后加入浇头。面的味道是和冷饮部差不多的,浇头不是酱,是用红椒绿椒炒细肉丝,面条不连菜吃,能隐约吃到刘大妈凉面的味道,但椒炒肉丝拌面又是另外的好吃感觉,总感觉那肉酱的醇厚味道不是现炒的菜品浇头可比的。
八三年的时候我工作在清江所,冷饮部在我单位边上,那时的负责人是薛经理,是一个个头不高胖胖的满脸慈祥的南方人,一看就是一个戴了眼镜的弥勒佛。在他手里的时候,他开始经营冷饮部的四季供应(原来冷饮部只做夏秋两季),中午晚上有炒菜供应,薛经理聘请的厨师叫张林,是一个长了一头绻儿曲头发的精干的小伙子(他现在是淮安张林长鱼面馆的老板)。我吃过他的菜,很好吃,在当时淮阴还没有人做炒面的时候,冷饮部就有炒面了,是作为一道菜来做的。这一下就改变了淮阴以面为食,成为变面为菜。这就有了食客,打了二两的酒,要了一份炒面,再兑一碗清汤,有的干脆也不要汤了,就着一碗的白开水,酒菜面全有了。
八三年到八五年之间,冷饮部的生意非常好,人们只要去就会看到一脸笑眯眯的弥勒佛一样的薛经理,还有他身上的浓浓的佳尔纳香烟的味道,薛经理很怪,只抽淮阴卷烟厂生产的有外烟味道的叫佳尔纳牌香烟。后来就有不少淮阴开面条店的开始了炒面的营生。
冷饮部后来因为盖清浦商厦拆了。之后就没有了冷饮部,我们这一代见证过冷饮部的人都留下了冷饮部留给我们的特有的味道。这味道将深记在你的脑海深处。
乡愁有几种,一是故乡的人,人去人来,总有一代一代的更替;二是故乡的景,自然变迁,城市建设,几十年过去,总有找不到一个曾经叫家的地方。还有一种乡愁,这就是不变的家乡的味道,还有那醇厚的浓浓的乡音。
淮阴老街街景,阮仪三 1978年
记忆淮安
记忆淮安 | 亦庐照相馆(作者:刘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