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淮安 | 果丹皮、泡泡糖、羊枣及其他
羊枣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会路过第一副食品商店,和第二副食品商店。
第二副食品商店的门面小一点。
第一副食品商店的门面大一点。
第二副食品商店先路过,
第一副食品商店后路过。
走到第二副食品商店的时候,路队一般已经散了,无组织无纪律地团成一小团。只剩下我和刘雪艳,还有刘雪艳的小弟,有时候张艳不回家,去她爸厂里吃午饭,也跟我们在一起。
我们从第二副食品商店的一个门进去,摸着玻璃柜台,把店里所有的商品整个巡行一遍。
有很多我们不想买的东西:整罐的麦乳精、奶粉,上海牌蛋卷,各种散称的干果,西米莲子桂圆干什么的。烟酒柜台我们一扫而过,最多看看柜台里香烟的烟标。
有很多我们想买的东西:果丹皮,有卷成细卷的,有长方形条儿上面蘸满糖粒的,晶莹一层,看起来特别高级。
小杯子奶油蛋糕,底下是一块圆蛋糕,上面堆满雪白蓬松的奶油,还有红花绿叶一朵奶油花在顶上。
高邮董糖,装在一个纸盒子里,也可以一块一块地单买。蜡纸包成一个方块,蜡纸上印着七仙女,打开来里面一堆乱麻絮一样的糖埋在白面里,吃的时候要小心端着包装纸,还有千万不能打喷嚏。
双喜牌巧克力。三毛五一块。
金币巧克力。看着好看,其实不如双喜牌的好吃。
花花绿绿的酒心巧克力,太高级了!
泡泡糖,也是一个长条形,外面裹一层蜡纸,上面一个马尾辫小姑娘吹出来好大一个泡泡。
泡泡糖只要6分钱一条。如果你有三毛钱,就能买五条。
但是我和张艳都没有三毛钱。
刘雪艳有,她爸爸妈妈在大车站那边的市场里卖衣服,她和她小弟都穿得顶时髦,还有零花钱。如果她小弟那天闹着要买零食,刘雪艳就会从口袋里摸出零花钱,买一点零食。
见者有份,我们也会揪一点泡泡糖下来,放到嘴里去嚼。
一直嚼到没味儿为止。
然后到了第一副食品商店,我们再从一个门进去,用眼睛把玻璃柜台里所有的零食吮吸一遍,再心满意足地从另外一个门出来。
下午上学,我口袋里带了一个橘子去叫刘雪艳和她小弟一起走。我们路上把橘子分着吃了。
上学的路上我们一般不去副食品商店了,中午刚看过。
我们穿过马路进大华旅社。从大华旅社的一个门进去,在刷着半截绿粉漆的走廊上拐几个弯,再穿过大后院(一般有洼水坑),煤堆,出了两扇大栅栏门(这两扇门你可以助推一下,然后飞速吊在上面,它就会骨碌碌向前滚,在地上画出一道圆弧),就到了我们小学的后巷子了。
大华旅社门口有好多摊子:
有卖茶的。一个方凳,上面几个玻璃杯斟满茶,盖着小方玻璃片挡灰。有苦茶,有糖茶,我们在家刚喝了一肚子水,没兴趣。
卖饮料的,一台循环冷凝机。透明方罐里棕色(或者其他什么颜色)的液体源源不断从中间的管子喷到罐顶,又从四周倾泻下来。循环不绝,神秘运转如宇宙天道。
卖青萝卜的。
卖瓜子花生的。
抱个杆子卖糖葫芦的。
烤羊肉串的。摊子摆在大华旅社边上的空地上,一毛钱一串,一串还不卖,最好是掏一块钱买十串。刘雪艳请我吃过,黑黝黝的铁签子(自行车辐条磨的)上串了那么一点点肉,我们往上面洒了好多辣椒粉,吃得嘶啦嘶啦的,简直快要辣死了。
还有个卖黑枣的。大概只有冬天才有,也可能其他季节卖别的。
卖黑枣的专做小孩子生意,因为便宜。黑枣并不是枣类,而是别一种经过加工的果脯。
每粒约小孩的指肚大小,黑色的表皮上略挂白霜,吃起来软软的,肉质偶有粉感,带点甜味。里面还有一瓣瓣的种子,形状很像柿子种,但要小得多。
除了小孩子,也没人吃这个。
一两毛钱就能买,买得多,卖的人打篮子底下抽一片报纸出来,三绕两绕裹成一包。买得少,就直接捧那么一捧放到你口袋里。分点给边上的好朋友,然后一路吃着上学去吧。
软软的黑枣在口袋里滚,沾上铅笔屑,昨天在操场上挖的黏土屑……一般刚到学校就吃完了。
有时候运气好,课外活动结束了还能从口袋缝里摸出来一颗。运气不好呢,那一捧里混了几粒僵的,不仅不甜,还酸渣渣。赶紧呸呸呸吐了。
长大读《孟子》,读到《尽心下》,眼睛一亮:
曾晳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孟子曰:“脍炙哉。”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论语》《孟子》,都不大谈到饮食。圣人和准圣人们,都活得很克己,饭疏食饮水,割不正不食,想一想简直寒气往脚底下窜。
所以看到《孟子》里居然写了有人嗜好吃什么,就一下觉得很亲切。好像孔子门徒也就是个邻家大爷。
然而羊枣是什么东西?
《孟子注疏》:“羊枣,枣名也。”这不是地道的废话么?
《儒林外史》里的金书办注孟子,说羊枣是羊腰子,吃羊枣系残害羊的性命,儒者仁心,故而不食。
▲还在树上的羊枣
这是完全民科气味的解释,可以说是很何新了。
无怪被杜慎卿bs到掉渣。
还是清代人比较踏实,何焯《义门读书记》里说:“羊枣非枣也,乃柿之小者。初生色黄,熟则黑,似羊矢,其树再接则成柿。今俗呼牛奶柿。”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亦持此说。
它的学名,叫君迁子。非常地文质彬彬。
▲学名——君迁子
透过历史飞舞灰尘的回廊往回看起,忽然看见了那个蹲在卖黑枣的摊子前,盯着小贩的手,希望他能多给几粒的小孩。
感谢万能的马云宝。动手一搜,果然有卖,买了两袋,三天后从遥远的北方寄到家。尝一颗,完全是小时候的味道。只是比小时候吃得更甜,更软,一粒僵籽儿都没有。
▲在万能的淘宝上买的的羊枣
非常感慨,写了一首七绝:
短箫铜钹向人吹,簇拥儿童衔指痴。
黄纸数钱裹一角,深藏不许阿娘知。
两包黑枣,我吃完了一包,剩下的一包,放在冰箱里,不久就变质,只好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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