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直面人性欲望的描写，短短几句描述，就令人心惊

曹雪芹是语言大师，往往一句描写就能够产生振聋发聩的效果。第六十九回有这么一段描写，直面人性欲望，只用了短短一句描述，就将人性的阴暗、贪欲、凶残、无奈、彷徨等等复杂的情愫表露出来，令人心跳加速起来。本文就聊聊这段文字。

（第六十九回）谁知王太医亦谋干了军前效力，回来好讨荫封的。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名叫君荣。进来诊脉看了，说是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们请出手来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从帐内伸出手来。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说得是王熙凤借刀杀人逼死尤二姐的故事。原文中王熙凤表面装好人，背地里借丫头善姐、秋桐和胡庸医一步步将尤二姐逼入绝境。

丫头善姐在生活上苛待尤二姐，让她得不到物质供应，生活艰窘。人在生活不如意时，更有机可趁。

秋桐则是舆论造势，精神打击。她污蔑尤二姐整日“嚎丧”诅咒王熙凤，让贾母不喜欢，再每日辱骂摧残，尤二姐不堪凌虐众叛亲离，加之身怀有孕渐渐身体不支。

胡庸医这一步最险恶，也不止是简单的庸医误诊。胡庸医曾给晴雯看过病，之前分析过，从他第一次给晴雯看病，且问诊、下方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贾宝玉的任性妄为，胡庸医并不是庸医。

他能进太医院自然有医术。他给晴雯下的药方符合新医生第一次看病下药略重以求药到病除的“潜规则”。只是没有人告诉他贾宝玉的规矩。

贾宝玉所谓女儿水做的，经不起“虎狼药”虽不错，却也不全对。晴雯之病来势汹汹，胡太医的药没问题，反倒王太医减了药量纯靠身体硬扛才有问题。

尤二姐“生病”请来胡庸医也不寻常。王太医若不走，轮不到胡太医上门。怎么那么巧王太医就“谋干了军前效力”？贾家和王子腾都是军中大佬，给王太医安排不过就是一句话。

王太医如果来给尤二姐诊治，一定不会出现“误诊”，他家大业大也不敢。唯有胡庸医这新来的不得意太医，才可能“误诊”。这背后的阴谋和诡计隐藏不住。

胡庸医一来贾家，只诊了一下脉就说“经水不调，需要大补”，还是贾琏提醒他是不是孕才又诊了一次。作为太医，进了太医院就要整日面对达官显贵。看得好自然赏赐丰厚，不好可就是掉脑袋的事。所以太医院的医生们，宁可糊弄断不准，绝不会乱诊，尤其涉及到“喜脉”，绝不敢乱下定论。

胡庸医一口咬定不是怀孕太不正常。就像不要命一样完全不怕担责任。此时，曹雪芹展现了他超绝的文字能力。他用“医生观观气色”，寥寥一句话，就带出“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背后的所有“阴谋”。

（第六十九回）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由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

“胡君荣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表面看似乎是色授魂与，年轻医生见到尤二姐美貌被吸引。然则胡庸医的表现绝非如此。

尤二姐的漂亮远不到让人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的地步。薛蟠当日一见林黛玉“酥倒”，也不过就是呆了，而不是身体不受控制。尤二姐能让胡庸医如此，只可能是“吓”得。

胡庸医给尤二姐诊病的态度，一定被收买亦或者威逼利诱。不排除也像贾母一样，被秋桐蛊惑将尤二姐当成非善类，王熙凤受她所害。

胡庸医虽被胁迫屈从，起码站在了“道义”的一面，要除掉尤二姐这破坏别人家庭的“妖孽”。不想此时一见尤二姐之面，则有了不同的感受。

第一，胡庸医确定尤二姐确有身孕。一想到这个女人马上就要因自己失去孩子，心怀愧疚举止无措。

第二，尤二姐一露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哪里是害人，而是被害的样子。尤二姐日常苦闷、营养不足，加之怀孕折腾，不会特别好看。医生很容易看出她身体的问题。

胡庸医原本要“除害”，结果却是“害人”，两种对立的情绪叠加，才让他心灵震撼无以复加。

胡庸医是个小人物。作为太医院新人，从王太医不告诉他贾家看病的规矩就知道他在太医院被排挤。此番他被选中为“黑手”对付尤二姐，不排除是恰好避开的王太医借刀杀人之计。

王熙凤想杀尤二姐，王太医则排挤同事。胡太医可怜成为双方手中之刀。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卷入权贵豪门的斗争漩涡，不同意也是死，不容他不妥协。

当胡庸医直面尤二姐时，看到的固然是一个即将悲剧的可怜女人，何尝不是见到了他自己？此番他一离开贾家，太医院绝对呆不下去。他将何去何从？是亡命天涯还是被贾家抓住杀了泄愤，人生已经不容许他选择。

所以，曹雪芹在“弄小巧用借剑杀人”一段中，不光是王熙凤害了尤二姐，还有胡庸医被同僚陷害，被权贵玩弄鼓掌的悲剧。

想到尤二姐和胡庸医面对面，两人即将双双面对人生终点，怎不叫人心跳加速？那背后的人性、欲望、阴谋、凶残，令人不寒而栗！

文｜君笺雅侃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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