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上,偶尔想想“我是谁”
在2020年全民抗疫期间,不少人被问过“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当然,被询问的人都是分别回答了自己的姓名、始发地、目的地,答案非常简单。
这让不少网友想起了西方三大终极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对于这三大问题,我喜欢这样回答:我是我,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这算回答了吗?当然回答了;这算说清了吗?当然没说清。
最值得思考的是:“我”到底是谁?毕竟人最难认识的便是自己。
近代历史学家钱穆在《无我与不朽》一文中写道:“人人觉得有个我,其实我在哪里,谁也说不出。正因为在不知何年代以前的人,他们为说话之方便或需要,发明运用了这一个我字。以后的人将名作实,便认为天地间确有这一个我。”
钱穆认为,日常人们接触到和知觉到的东西,“只是些‘我的’,而不是‘我’”,然而仔细推究下去,“一切‘我的’也非‘我的’”,并不与自己同存同灭的所有东西都算不上是“我的”。换句通俗的话理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所有身外物都不是真的属于“我”,不过,在钱穆的观点里,包括精神生活都没有纯粹专属于“我的”,因为即使是人的思想也不可能在完全孤立于他人的状态中产生。
钱穆觉得人生如演剧的比喻有道理,每个人只是到世上参演一个角色,“我”的生前和逝后,人间的剧目依旧上演,这是一种无我的人生观。人生本无“我”,才是真相。
至于人类一直所向往和推崇的不朽,却是“正因为无我,所以才不朽”。当然,古今中外堪称不朽的都是超越小我而为人类的幸福发展作出贡献的人。
作为普通人,不朽的问题可以搁置不管,不过钱穆所说“无我的人生观”倒是值得借鉴,一个人假如真信奉了人生本无“我”,的确烦忧就会少很多。因为人生所有烦恼无非来源于“有”和“想有”,就像一首老歌里所唱,人们总是“没有的总想有,得到的还盼望”,即使最后盼个透心凉,也还是在盼着自己拥有的东西更多,更多:功名利禄、情爱享乐……一直渴望到死去此心方休。
然而有几人能免俗呢?扪心自问,我觉得自己就做不到“无我”,才在追问“我是谁”,假如真到了“无我”的境界,这个“我是谁”的问题也就随之消亡。既然不能做到“无我”,就只好继续思考“我”为什么会是我,“我”到底是怎样的我,以及“我”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抛开哲学层面的思索,美学家朱光潜在《多元宇宙》一文中提到,人世本是多元宇宙,即“人生是多方面的,每方面如果发展到极点,都自有其特殊宇宙和特殊价值标准”,不能以甲宇宙中的标准去测量乙宇宙中的价值,“各人资凛经验不同,而所见到的宇宙,其种类多寡,量积大小,也不一致”,从而导致了人与人的价值观和人生侧重点并不相同。
因此,社会中人在互相奉献和彼此滋养的基础上,每个“我”和“我”的观念与追求并不相同,不能用统一的标准去衡量芸芸众生里的每一个具体的“我”——这是我借助朱光潜此文中的思想来观照“我是谁”这一问题而得出的一种理解。至少,许多人会赞同:“我”是在集体中相对独立的个体,之所以是“我”,那必然与别的“我”有所区别。
这个与众不同的“我”,该如何度过一生呢?
翻译家、作家杨绛在《隐身衣》一文中说,天生万物,“有美有不美,有才有不才”,“天之生材也不齐,怎能一律均等”,何况“人的志趣也各不相同”,因而“人的尊卑,不靠地位,不由出身,只看你自己的成就。我们不妨再加上一句:‘是什么料,充什么用’”。
总之,杨绛认为,“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如此,便是最好的自我人生。这一点,对我颇有启发。
值得注意的是,杨绛鼓励的是每个“我”都要专心去做自己“能做的事”,而非“想做的事”。一个人想做的事未必能做,能做的事未必想做,权衡之下,还是选择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更为现实,更为牢靠。
这样一来,关于“我是谁”的问题就转换成了“我如何度过一生”的问题,由抽象到具体,不再那么玄乎,更容易被人接受并乐于考虑。
综上所述,想来想去,我还是给了自己相对具体的回答:“我”,是社会中相对独立的我,是我父母的孩子,是我配偶的配偶,是我朋友的朋友,是我孩子的母亲,是我邻居的邻居,是我路人的路人,是我同时代人的同时代人,诸如此类。“我”就这样在这些关系中被定义着,细思则明,其中值得自己看重的具体关系并不多,不过是亲情、友情和爱情罢了。同时,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被“我”所了解和理解并在乎的人不多,正如真正了解和理解并在乎“我”的人不多。
如此一想,自己并没有多少可羁绊的东西,还是安心做个杨绛所说的穿了“卑微”这一隐身衣的普通人吧,做好自己的事情,过好自己的日子,足矣。
至于那“我是谁”的深刻追问,也适可而止吧,毕竟有些问题只是问题,偶尔思考一下有助于反省人生,校正方向,想多了反而会更觉迷蒙。再说,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人来回答,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必须有答案,探寻问题的过程比得到答案本身更为有趣。
无论如何,“我”还是我,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每一个活着的日子,灵魂依附于肉体,时时刻刻都在路上,或行走,或追寻,或踯躅,就连梦中也不曾停歇……
高英写于2020年5月22日,农历四月三十,周五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