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聊金庸（40）：感人至深的武三娘

高英聊金庸（40）：感人至深的武三娘

文/高英

在金庸小说《神雕侠侣》中，第一回《风月无情》以赤练仙子李莫愁到陆家庄寻仇为主要内容，而和李莫愁不约而同来到此地要与何沅君、陆展元夫妇为难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武三通。

武三通何许人也？他原是避位为僧的南帝即一灯大师座前“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一的农夫。武三通娶了妻子，他的妻子原本何名何姓书中并未交待，只是按照习俗惯例称之为“武三娘”。

虽然未留本名，作者连她的容貌都没有予以描绘，但是读完《神雕侠侣》的人，大概还会记得在第二回中便已殒命的武三娘。

从写作的角度看，武三娘是一个故事背景的交待者，作者借她的口讲出了李莫愁、武三通两人与何沅君、陆展元夫妇的恩怨症结所在：李莫愁与武三通素无瓜葛，只是李莫愁曾与陆展元谈过恋爱却没有结果，陆展元后来娶了武三通和武三娘的养女何沅君，李莫愁与武三通都是因爱生恨，一心要拆散这对有情人，李莫愁甚至不惜要以杀死他们而后快，在当年何陆二人的新婚喜宴上，前来挑衅的李莫愁、武三通被一位天龙寺的高僧出手镇住，不得不答应“保新夫妇十年平安”，两人于十年后再到陆家庄找茬时，何沅君、陆展元夫妇已经双双归西。

按理说，当事人已经死去，一段恩怨情仇就该从此了结。对于武三通来说，这个消息如雷轰顶，爱女之死令他悲痛欲绝，他最为极端的举动是以手挖掘坟墓盗尸而去，还在正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而李莫愁则要血洗陆家庄，将局外人都要赶尽杀绝，则是十分变态——由此可见，李莫愁当年对陆展元的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因此，千万不要招惹李莫愁这样的人，她在爱情上输不起，会“迁恨于人”。

在这种情况下，武三娘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带着自己十一二岁的两个儿子来到陆家庄试图尽力阻止悲剧的发生。武三娘的武功本是武三通所授，武三通于武三娘而言亦夫亦师，尽管武三通因养女何沅君的事而变得疯疯癫癫，武三娘却是依然对他情深义重，并无怨恨之情。

当把李莫愁和武三娘放在一起进行比较时，会发现她们是大相径庭的两类女性，关于爱情的观念也是截然相反。

面对自己所爱之人爱上了别人的情变事实，李莫愁是妒火中烧，把原有的爱化为无尽的仇恨，以至于由一个温柔可爱的好女子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可见在李莫愁心中，当她爱上陆展元之后，陆展元就是全世界，因此才会“恨屋及乌”，将恋爱的失意演变为对人世的憎恶，殃及诸多无辜之人，例如一旦遇到何姓之人和提到何沅君名字的人就要杀死方觉痛快。

在武三娘那里，当她明白地察觉到在养女何沅君“长到十七八岁时，亭亭玉立，娇美可爱，武三通对她似乎已不纯是义父义女之情”时，却体谅武三通“以他武林豪侠的身份，自不能有何逾分的言行，本已内心郁结，突然见她（何沅君）爱上了一个江南少年，竟是狂怒不能自已”，才从此变得疯魔起来。对于丈夫移情暗恋养女何沅君一事，武三娘旁观者清，心内自是酸涩悲苦不已，然而她依然对武三通矢志不移，不离不弃，最终因给武三通吸毒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武三娘没有因爱生恨，而是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硬生生地把丈夫暗恋养女的苦水烂在了自己的肚子里。为什么她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从一而终的封建礼教束约之外，最为关键的是武三娘确为一位名副其实的侠义之人。

武三娘带着孩子到陆家庄，不仅仅是希望阻止武三通来寻事，而且要帮助陆家庄的人抵挡李莫愁的伤害，尽管，她明知以自己的武功水平而言，确实是不自量力，来了就要做好牺牲生命的心理准备。武三娘如此视死如归，除了对丈夫的深情和对养女的怜爱之外，自是大义凛然所致。

书中有细节描写体现出了武三娘的善良慈爱。当陆展元的侄女陆无双与自己的儿子武敦儒同时受伤时，武三娘的表现是“抢着抱起陆无双与那男孩走向厅中，她不替孩子止血，却先给陆无双接续断了的腿骨”，自然彰显出先人后己的无私精神；当武三通接走两个儿子后又回来接陆无双及其姨表姐程英时，武三娘甚感欣慰，因为她之前就看出了武三通“对两位小姐连望几眼，神色间大是怜爱，颇有关怀之意”，料定丈夫必然能回来再接走陆家庄的两位小姐以救其性命，这既体现出武三娘“知夫莫若妻”的透彻，又可以看出她对别人家孩子与对自家孩子一样关爱，非常希望陆家庄的两位小姐安然无恙。

最终，武三娘毅然给丈夫吸毒拯救了丈夫的生命，自己却因此而丧生。此情此景，何其感人！黄蓉知道以后，在心中不由盛赞“武三娘子舍生救夫，实是个义烈女子”！应该说，武三娘不仅真情动人，而且义薄云天。

在与李莫愁的冷酷无情强烈对比之下，更觉武三娘的伟大与感人。她只是个普通女子，在金庸的“射雕三部曲”中都没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却在婚姻中表现得极为大度不说，还心存大爱惠及他人，以至于敢冒以卵击石的危险到陆家庄与武功远远高于自己的李莫愁舍命相拼。

武三娘可谓是侠义的化身。如果心无侠义豪情，就没有武三娘的宽容大度，就没有武三娘的见义勇为，就没有武三娘的视死如归。武三娘用自己的实际行动，阐释了“侠义”的真正内涵。这也说明，“侠义”二字，与武功的强弱无关，李莫愁武功高强，却根本谈不上有任何“侠义”精神。

令人欣慰的是，武三娘没有白白死去，她的牺牲虽然刺激得武三通一时糊涂起来，但是促使武三通彻底走出了情孽的困扰，从此把自己对何沅君的痴恋看淡，最终以儿子为重，重新做人。武三娘挽救的不只是丈夫武三通的生命，还有武三通作为一代侠客的名声。如此宽厚贤良的妻子，世间并不多见。

可惜，武氏一门，再也没有出现过武三娘这样的侠义豪迈之人，从武三通到武敦儒、武修文，都不是心胸开阔、义薄云天之人，至于在《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所遇到的武家后人武烈之鼠辈，更是玷辱着“侠义”二字，令人颇为不齿。

有些人，在人生的大舞台上，虽然籍籍无名，甚至到了小说中也只是草草跑个龙套，但是他们的生命却因彰显了人间大爱和凛然大义，感人至深，就如一颗颗不灭的明星，在人类历史的精神长河中熠熠生辉。例如，悲壮牺牲的武三娘。

高英写于2019年11月7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