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自己制造的白日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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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品谈>>>>>

早上起来和老婆聊周星弛的《美人鱼》。我是个看电影不花钱的人,不花不是有人给花,是等网上免费了再看。

《美人鱼》的票房过了33亿,造下了一个中国电影的新奇迹。随着公映时间的推长,有可能会更高,有人预测会到70亿。这是个无法想象的数字。

上午,有东北哥们过来侃大山,侃到了东北的没落,侃到了民生,心情有些凉。

因为那里是我的故乡。

这让我想起了那部得奖而不卖座的电影《白日焰火》。

《白日焰火》的现实背景是哈尔滨,代表东北曾经有过的辉煌,代表辉煌过后人们的凄凉。

《白日焰火》虽然没有票房,但它代表了中国电影的最高境界,但这种没票房的电影也只能是白日焰火。

想到了今天的中国,想到了奇葩竞放的现实,不想它是白日焰火。

2014年写的一篇影评,有点长,味道很不好,读完了要有耐心。


《白日焰火》——时代的挣扎

文|老杨

解题


白日焰火做为一部电影的名字好像很艺术化,或说是激情的艺术化。其实一个词语它无论附带了多少外延的光环,它的本意永远是那么直白。

白日焰火——白天放的焰火,意思不说自明,等于瞎子点灯——白费焟。大白天放焰火是无谓的徒劳,再灿烂也会被太阳的光环吞侵。

我更喜欢这部片子的英文译名——Black Coal, Thin Ice(黑的煤,白的冰),黑与白,热与冷之间是挣扎。

白日焰火只是最后的放弃。挣扎总好过放弃,挣扎是积极的,放弃是消极的,那怕是挣扎的结果是放弃。

故事


|死亡

故事发生在冰城哈尔滨。作者没做真事隐,假语存的游戏,直白的交代是最大的场景构建。

画面从全黑的背景开始,一辆运煤的卡车驶入隧道,昏暗的光线下镜头给出一个运煤车上包裹着的带血手臂的特写,透出光线的隧道口一卡车上高唱《打靶归来》的模糊的人群。

电影音乐是电影中最强制的因素,它有极强的特指性。这里音乐指的是时间,那个《打靶归来》的年代,那个年代给这个城市留下了无比辉煌的印记。卡车从隧道中驶过。实时的隧道是时光的隧道。

运煤的自卸卡车卸去了包裹着尸块的煤,或说是煤中的尸块。

|分离

随着自卸卡车箱体翻转的瞬间镜头旋转,观影者体会到了一种颠覆,时光的颠覆,永远无法找回的过去。

镜头切到一个房间,从布局上看是宾馆,两张床,在一张床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背对镜头的女人,一个正对镜头的男人,两个人正在玩扑克。

这是一个特定的场景,男人是本片男主人公、警察、张自力(廖凡饰),女人是张自力的妻子苏立娟(倪景阳饰)。一家人在宾馆中打扑克——客居的游戏。

镜头的前景是风中鼓动的窗帘,这场客居的游戏即将落幕。

镜头在轰鸣的噪音中切入运煤车间,高速运转的传送带传送着那只带血的手臂。

高度的工业化是这城市的特征,高速运转是《打靶归来》的那段辉煌的时光,可高速的结果是一支带血的手臂。

镜头切回宾馆的床上,白色床单上凌乱的扑克牌和一双女人无力挣扎的手臂。一双男人的手臂进入镜头,在女人手臂上揉搓挣扎,凌乱的扑克牌被翻动,即将结束游戏还在上演。

镜头中出现了一个粗布衣男人的后背,陪着呻吟声蠕动的粗布衣上一只瓢虫和瓢虫排泄物留下的两块污渍。

这个镜头的直白拍法是:蹂躏了无数褶皱的白床单上的两块污渍和被压折了的扑克牌。没有直白的表达男女之事,不是为了玩高雅。

镜头的本意是一种指向——无理性的爱在暴力下毁灭。

朦胧派诗人、杀妻者顾城有这样的诗句:

睡了,蘑菇;

醒了,瓢虫。

一次次临近,

迸散,成为千朵莲花,

在人间把手指合拢。

诗人的爱一定是非理性的,因为有理性的人不可能成为诗人,杀妻的诗人是暴力的,爱的暴力。醒了、迸散、千朵莲花、白日焰火。醒了的瓢虫又能飞往何方,也许在一个夜晚投向一片火焰。

镜头切到车站,张自力和苏立娟出现在画面两侧,一左一右,没有表情的脸和明亮得如纸一般的背景。

这是片子中唯一的一组明亮的画面,以后一个半小时的画面几乎都是阴暗的。

接着在阳光下同样出现了暴力,张自力把妻子按倒上沙堆上。在即将失去时的暴力显得很可怜,很无助。强势在实施的同时变成了软弱,张自力最终放了手。苏立娟踏上了开来的列车,镜头从站名和泰移到了张自力的手中那本离婚证上。

可以说这是导演刻意的设计,是不是表达过去的和泰和离别的现实不好说,这样的表述很刻板。但离别的明亮却揭开了张自力阴暗的未来,一切将从此改变,直到最后的白日焰火。

|发现

镜头重新切回运煤车间,静止的传送带上血手臂被发现,警察到场。

高速运转到静止代表了这座工业城市的过去和现在。

静止让声音消失,片子中出现开篇的第二次对白,第一次对白是苏立娟在张自力车站暴力下的呼喊:放手啊!走开!说好了今天是最后一次吗?放手啊!走开!

“放手、走开、最后一次”说出了影片的结局。

第二句对白:没见过这么抛尸的,像天女散花,扔得全省哪儿哪儿都是,这好多厂听说煤堆下面有死人,都不敢开工了。

语言表述的停顿是强调,这种强调是一种恳求,是质问,为什么要停止?

得到的回答是从警察张自力脚下滚过每一个台阶的空瓶子发出的叮当声。

空的瓶子没有内容,是一种形式。形式是外在的皮,这是电影的拨洋葱理论。

人们把洋葱一层层的拨开,想看到它内在的核,可到了最后还是皮。形式承载内容。

空的瓶子让我想起电脑里的一个小游戏许愿瓶,也许张自力踢下去的只是一个空瓶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是片子的主题,是白日焰火的主旨。

瓶子的滚落声渐逝,一个更强的声音出现:找到了,梁志军,死者叫梁志军,还有身份证和血衣呢!

案件的线索出现,也是故事的核心和焦点人物——梁志军(王学兵饰)。

境外放映的片子有直接把片名译成《案件中的活死人》,这个名字的大众杀伤更强。

|意外

梁志军,煤车称磅的称重员,荣荣干洗店洗衣工吴志贞(台湾演员桂纶镁饰,女一号)的丈夫。

先说说男一与女一的名字,张自力,张大自己的力量。

吴志贞,没有做到志贞。

全剧完成了两个名字意义的颠覆,原因何在?

白日下的焰火为什么没那么灿烂,因为有白日。

这里编剧和导演用了甄士隐、贾雨村。

经过排查,卡车司机柳发银、柳发行兄弟有嫌疑,美发厅内两个嫌疑人被擒。

意外就此发生,警察检查柳发银衣服时不小心把衣服里手枪掉落到了,柳发银持枪射杀两名警察,张自力拔枪击毙柳发银,在张自力的惊恐中柳发行又拾枪击伤张自力。

这是一起意外的突发事件,意外的突发代表不可预知,警察代表秩序,警察被击杀说明了在非理性的意外突发中秩序变得苍白无力,非理性是秩序的杀手。

这一段戏采用了记实的拍摄手法,一切没有铺垫、没有渲染,一切都随着时间流过,摄影机变成了纯粹的记录工具。警察是正常的人,罪犯也是正常的人。

美发胖女人的惊叫和着最后一声枪响结束了这一组镜头,留下了一个观影悬念。

医院画面的出现结束了这个悬念,受伤的张自力出院。

在荣荣干洗店前吴志贞在树下埋葬了梁志军的骨灰。

骨灰埋在树下是重生,暗示梁志军没有死。

警察小王趋车送张自力,车再一次驶入隧道,镜头拍了一个轮回,从夏到冬,从影片开始黑的煤到白的雪。

这段拍摄导演有意暴露了摄像机的运动轨迹,用最简洁的画面交代了剧情。

隧道口醉倒在雪地里的张自力,被开走的摩托车把主人公的命运推到谷底。一个落魄的保安张自力为自己的警察生涯画上了句号。

|相关

离了婚的男人,被免职的警察,屌儿啷当的张自力每日只能醉生梦死。一个失败者形象的背后蕴含着一股张大的力量,人性的力量。

张自力当众强亲女工友(外片把女工友按倒在地),表面是性暴力,本质是对失去的反抗。

影片到此已走过了五年的时光,从最开始抛尸案的1999年到现在的2004年。

挣扎着而又百无廖赖的张自力在这年寒冷的冬季遇到了正在蹲点的警察小王,现在的小王已是刑侦队队长了。在冰雪包围、阴暗笼罩的低矮轿车里,两个穿着臃肿厚重的幸存者挤在一起。

影片在以后表述和案情有关的线索时,交流的空间永远是这样低矮的、沉闷的。

张自力得知99年以后又发生了两起凶杀案,两个死者都和吴志贞有关,都是吴志贞的追求者,而两个人的死亡都和冰刀有关。王队长围绕吴志贞开展跟踪调查,张自力也以洗皮裤为名造访了荣荣干洗店。

洗衣店的第一个内景镜头是狭小而吊满衣服的空间里,透过窗子的阳光下透明的女内衣衣模和荣荣干洗店老板何明荣的背影。

一黑一白,一个透明,一个灰暗,一个女性,一个男性。

逆光拍摄的效果反映了当下社会的主体,男权社会,男人看女人,男人看女人被看,男人想把女人看到透明,而男人本身永远是黑暗的一坨。

女人是这个社会的弱者,她们在黑暗的环境下都要透明。

这与张自力对吴志贞的调查形成对比。

张自力对让爱她的三个男人死的女人的兴趣不是这个女人本身,而是一个失去女人的男人对女人的征服。

张自力到洗衣店说我要洗皮裤,他看到的是吴志贞清纯的面容和无表情的虐视,这更激起了张自力征服的激情,那是一团火焰,直到片子最后那段白日下焰火的放射。

|空间

王队长到区委会了解情况,办公室内女工作工员的哭声让本轻松简单的谈话变得压抑而无法进行。

这时画面出现了这样一个镜头,墙边桌子上的一堆喝水的杯和保温饭盒,在这些物体的空隙间传来了抽噎声。

王队长把区委会的负责人叫到了走廊,狭长的走廊里出现了一匹马。

如果说室内、水杯、饭盒是温暖的,那么哭声就让份微薄的温暖蒙上了一层凄凉的寒意。

如果说狭长的走廊是一条走出去的路,那么高立在出口的马却让路变成了更加拥挤的空间。

这是这座城市下,那群人的生存现状。

马的出现与片子开头瓢虫一样,会让很多观影者匪夷所思。

电影是一秒24画格的连续放映,在导演制造画面时任何一个大牌演员都等同一个道具。对马的交代有对白:外面又冷又饿就牵到走廊里了,也许是一个收废品老头的。可以看出导演有对观影者看不懂的担心。

马从草原动物变为人饲牲畜,从农耕动力变为城市弃物,这是人类文明的全过程。从原始文明到农耕文明,从农耕文明到当下的工业文明。

走廊马的出现是对人类文明的批判,马的结局是它的生存空间被人占有,它在被文明驯化的过程中失去了寻觅食物、抵御风寒的能力,结果是它占具了人的空间,赌死人走出去的路。

可以展开一点说,什么夺走了马的生存空间,工业革命,工业革命的代表是蒸汽机的发明,蒸汽机的动力是煤,黑的煤,黑煤的让马抵御不了了白的冰。在狭小的空间里生存不是结局,结局是那只瓢虫,在一个夜晚飞向火焰。可电影没让我们等到黑夜,焰火在白日绽放。

|否定

在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中国送去的影片还有宁浩《无人区》,《无人区》演绎了人类的进步,人之所以为人是人会使用火,人之所以为人不只是会使用火,而是人抵抗了私欲。

虽然也是不错的主题,但哲学体系内的争辩是无意义的。

肯定性的答案是制造的,是体系和秩序制造的。真正的争辩是没答案的,是在全面否定的背后看到另一层否定。

艺术本身是形而上的,形式的里面没有内容,有了内容的“核”那就不叫艺术,也不叫表达,叫教化。

无疑,《无人区》犯了教化的错误。《白日焰火》得奖原因很简单,《白日焰火》只有否定,没有教化。这就是艺术。

|死路

影片对吴志贞的内心挖掘是从几样东西开始的。

洗衣店里的吴志贞从要洗的皮衣口袋里掏出几样东西放在了窗台上,一扇满是霜雾的小窗子的一角,结满污渍的窗台。

窗子是出路,是希望,可它不但紧闭着,还粘满了霜雾。

放在窗台的几样东西依次是:钥匙——避孕套——香烟——人民币上面放着打火机。

钥匙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要打开的是那扇窗。能打开吗?不知道。

避孕套对于吴志贞来说是那把钥匙里的钥匙,这种选择是可悲的,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只是被动的工具。

钥匙,钥匙中的钥匙能打开那窗吗?答案还是不知道。

香烟,烟雾中短暂兴奋,之后是烟消云散的虚无。

人民币上面放着打火机,金钱、物欲是火,能烧毁别人,也燃烧了自己。

最后吴志贞放到窗台上的是一把水果刀。

这是结局——死路一条。

接着的画面是吴志贞面对那扇窗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吹出一团烟雾。

镜头下只有了刀——香烟——人民币,没有了是钥匙和避孕套,没有办法,只能制造烟雾,制造烟雾的目的不是麻痹警察,是麻痹自己。这即是心态也是剧情。

|滑落

夜幕降临,吴志贞走出店里,走出了那扇窗。

张自力跟踪她到了冰场。白亮的冰面上一双晃动的冰鞋,虚化的画面与强劲的音乐形成反差,只是国内放的片子这一段剪的太多了,音乐显得很突兀。

前倾黑沉的是张自力背景,他面前是一条通向远方的白亮冰道,远方是还是一片昏白。

滑冰是滑动,滑动代表着不无控制,滑落代表放弃。滑到远方的冰道,远方还是一片白,什么都没有。

这让我想起中学的一篇课文《在山的那边》。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
——山那边是什么呢?

妈妈给我说过:海。

哦,山那边是海吗?

于是,怀着一种隐秘的想望

有一天我终于爬上了那个山顶

可是,我却几乎是哭着回来了

——在山的那边,依然是山

山那边的山啊,铁青着脸

给我的幻想打了一个零分!

山的那面是什么,不管是什么,还有山在,我爬上那座山,山的后面还是山。

可吴志贞和张自力面前连山也没有,只有无限滑落的冰道。

张自力以取皮裤为名再到荣荣干洗店,了解到九九年干洗店刚开业时,吴志贞把客户的一件皮氅给洗坏了,皮氅的主人要吴志贞赔偿二万八,可皮氅的主人闹了一多星期就不来,到现在皮氅还在店里。

二万八,钱,窗台上的几样物品中的人民币,人民币上的打火机,一切的开始都因为钱,钱带来的是引火烧身。

模糊的画面是卡车的车箱内,洗衣店的老板何明荣在视虐一名女性换裙子。

影片中有好多模糊的画面。模糊不是不清,模糊是特指这座城市的迷茫。

卡车车箱内的镜头与洗衣店内的透明女内衣模呼应,吴志贞的生命环境再一次被强化,狭小封闭的,危机四伏的。

明亮的背景下出现卖淫女的背影,黑白相间的毛皮上衣,扭动的黑色皮裤。

影片中的人物多次以背影进入情节,背影同样具备表情,而且这种表情传递给观影者的信息更单一、更直白。

卖淫女在警察面前的肆无忌惮是对这座城市人群生存背景的再一次被强调,遗失的过去和迷茫的未来。

在这样大背景下吴志贞生存的小背景变得更加难以想像的阴暗,在封闭的空间内与一名性变态者(何明荣)为伍。这一段戏也是为何明荣的下一步行为做铺垫或是解释。

|转变

吴志贞晚上下班为客户送衣服,张自力继续跟踪她。

这次跟踪让张自力意外地发现,跟踪吴志贞的并不是他一个人,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摩托车被动了手脚,雪地上的一行脚印通向远向。

这种剧情或案情的交待能看出导演的功力。每一个镜头都表意,每一个镜头都有其指向。这种无语的指向要比多少语言都高明。

影片出现张自力在工厂进行消防演习的镜头,为是对张自力现在身份的说明,他早已不在是警察了,他现在是一名保安。可他内心里却一直燃着一团火,五年前的抛尸案和两名警察在他面前被击杀。内心的火带来了现实的火,他无疑要冲上去当一名灭火队员。

洗衣店内何明荣性虐正在熨衣服的吴志贞,吴志贞在反抗中刮伤了手。此时张自力又以取衣服为名来到洗衣店,看到了吴志贞流血的手。

如果说前面张自力对吴志贞的跟踪调查是他一个男人对让三个男人死去女人的征服,那么从这一刻起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可怜和软弱,征服变成了同情和解救。

张自力出去买了药和纱布,说,擦点药,包一下。

吴志贞还是一张无表情的脸,没有表情是对张自力有情举动的惊讶。

画面切到了何明荣的脸上,在何明脸无奈的表情下是张自力的台词:我让你擦点药包一下。

比前一句台词多了两个字“我让”,强制的表述方式让他与吴志贞的关系突然拉近。

温情在两个人的咫尺之间蔓延,这是两个人五年来久违了的温情。

当洗毛衫的小伙子的到来打破了温情之后,张自力暴发了,非理性的暴发,张自力连骂带打地敢走了小伙子,在干洗店门口张自脸上出现了诡秘的一笑。

这一笑是笑他自己唐突的情感变化和无法礼遇的行为。

晚上张自力送吴志贞到车站,张自力提出下次和她一起去滑野冰。张自力知道他现在与吴志贞的接触不再单单是案情,还有一份背后的真情。

张自力知道与吴志贞滑野冰的结果,先后两个和她滑野冰的男人都死了,这个结果是张自力能推理到的结果。

可吴志贞知道的是真实的结局,前方就是一个陷阱,张自力在逐步接近这个陷阱,可她无法阻止,那条通往远方的冰道的终点是死亡。

张自力说:其实我也不太会滑。吴志贞说:我可以教你。

这两句台词的实际意思是:张自力说我还不知道案情的真像,吴志贞答我可以告诉你。

冰面上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华丽的交响乐下是吴志贞如蛇般身段的炫舞,音乐渐落,画面变暗,吴志贞的背影滑向黑暗的远方。后面的张自力摔着跟头,吃力地追随。

从光明到黑暗,从有声到无声,远方似有一种魔力,让两个人勇往直前。向远方是对现实的突围,是自身的挣扎,是一种向往,虽然二人都知道远方是更黑暗中的黑暗。没有山穷水尽的阻隔,没有柳暗花明的向往,滑向的是一条无底深谷。

影片一直保持着这种飞虫扑火的执着。

转弯处,两个僵硬的身体在黑暗中压在一起,唇与唇之间的温度是唯一的生命特征。这也只不过是一个转弯,再向前还是无法逆转的滑落。

现实的声音出现,“你们俩滑到哪儿去啊!冰鞋还没还哪?”

这句台词有双重身份,即是现实的台词,也是画外音。哪儿去,没人知道,其实哪儿也去不了,因为冰鞋还没还,每个人都有没做完的事。

跟踪张自力和吴志贞的刑警队长小王发现了跟踪张自力的人,一个脖子上挂着一双冰鞋的男子。此时张自力正在红星电影院里看电影。

片子再一次用了电影理论本身原理,电影是梦工厂,影院是做白日梦的地方。

无法承受的现实,无法到达的远方,在这之间两人只能在黑夜里做一个白日梦。

有影评家说,一部好莱坞大片能让一个自杀者多活一星期。也就是做一周的白日梦。

|再死

小王控制了挂冰刀的男人,发现他就是五年前被抛尸的吴志贞的丈夫梁志军。小王往队里打电话的时候,悲剧再一次发生。梁志军用冰刀杀害了小王。

第二天,张自力发现小王打回电话后失踪,张自力找到了小王的汽车。又是在冰雪包围、阴暗笼罩的低矮轿车里,五年后张自力在这辆车重新接触了小王。今天,五年前的幸存者之一的小王不见了,空空的车箱里只留下了小王记在便条纸上的一个车牌号。

压抑的悲凉比车外的冰雪还寒冷。张自力按小王留下的车牌号找到了挂冰刀的男人,为了证实这个人是梁志军,张自力来到冰场管理处,通知冰场上的梁志军有人找。梁志军发现自己被跟踪后滑冰从冰场逃脱。

张自力跟踪了梁志军的运冰车,运冰车开往了一座铁路桥,梁志军把肢解的一块块尸块抛向了桥下驶过的运煤火车车箱。

张自力被这幕现实版的抛尸惊呆了,他只能像一个物体一样静静地蹲在雪地里看着梁志军把车开走,身边只有那辆开不快,也开不远的摩托车,而不动的他在片子里也只不过是一个道具。

影片把案情最精彩的段落做了最平淡的处理,平铺直叙,寡淡得毫无滋味,像一口不冷不热的水滑过舌尖。

这样的表述是向观影者说明,我要讲的不是案情,是案情的背后。

正像片子无数个背影的镜头一样,让你看到的不是没有表情的背影,是这个背影前面表情下无比复杂的内心。

警察控制了吴志贞,可吴志贞什么也不说,只说要见张自力。

张自力进到关吴志贞的车里。又是在冰雪包围、阴暗笼罩的低矮轿车里,这样场景的镜头第三次出现。意在说明一个概念——空间、生存的空间。

全片旨在说明空间,被挤压变形的空间。走出空间的是那条通向远方的冰道、滑落的冰道。

张自力挤进车里的第一句话是:你这样就不对了?以后我还得到你店里洗衣服呢。

充满着温情和希望的问话很煽情,车窗外霓虹灯的光把车内染成红色,温度在近乎私秘的空间内升高。温度改变了一切,从敌意的防备到彼此的倾诉。

吴志贞:你是警察,干什么要骗我。

张自力:谁告诉你我是警察了,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呢,这个我真不骗你。

以后,在两个人开始对话当中出现两次,以后是希望,谁都想有希望,无论对什么境地的人,希望都永远是光明的,那怕只有微弱的一点点亮光。可希望有时也是一个陷阱,一去无回。

可见张自力给吴志贞的希望是具有双层性的,他多么希望那是一个光明的希望而不陷阱。他希望案情与自己吻过的女人无关,他想通过努力证实这个希望,用心呵护那点点亮光,让它烧成一团火。

张自力:今天,我看到了有一个人在铁路架上抛尸,那些南来北往的火车把我战友的尸块,都运到了天南海北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我突然想起来,九九那些,在全省各大工厂煤堆底下的尸块,九九年,你记得吗?有谁能在一天天女散花股的抛尸?想知道吗?只有过磅员。(一缕外来光的射入,张自力原本模糊、黑暗的脸变得清晰、明亮,开始对话的温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和仇恨。)……你爱人梁志军,不就是过磅员吗?

吴志贞:九九年。(案件或悲剧开始于九九年,九九年是上世纪的最后一年,九九年过了就是一个新的世纪。这种时间的安排是有目的的,充满着新希望的新世纪到来,可悲剧还在进行,不是过去。)他第一次抢劫就把人杀了,当时他怕得要死,不知道就怎么想出个替身的办法,让你们永远都找不到他。结果,他把你们都骗了,可他自己也永远回不来了(过程是什么不重要,结果是永远回不来了,一句话暴露了吴志贞的内心)。这么多年他隐姓埋名,监视我的生活,我就是在陪着一个活死人,想逃,逃不掉(人鬼未了情,可这里没有无所不能的鬼,只有什么都做不了的人)。他杀了,追求我、我最喜欢的人,你说我跟谁说啊?(对视张自力,这种对视是理智的,吴志贞的对视,也是一种追证。对视之后是无奈的一笑,笑算是对倾诉后的结语,其实是一种挑逊和嘲笑,张自力现在成了喜欢自己的人。)说了他也会杀了我吧?

吴志贞这一段对案情的讲述解释了全部,好像一切都水落石出,一目了然。

他的丈夫梁志抢劫杀了人,为了逃避,把尸体分解,让运煤车运往了全省各地,并把自己的身份证同尸块一起抛出,制造了自己被杀的假像。

这确实是一个很创意的想法,凶手制造了自己的死亡。然后隐匿的凶手又杀死了两个追求自己妻子的男人。吴志贞成了这个活死人的独有品。离奇、悬疑、残忍、血腥流行商业的元素一应俱全。

拾叁|疑点

而吴志贞的讲述留下了两悬念:一、遭抢被杀的人是谁?也就是第一个被抛尸的人是谁?二、她真正喜欢的人又是谁?这两个疑问只有抓到梁志军才能解答。

张自力走下车,可以说轻松地走下车,说:撂了。

无疑张自力希望吴志贞讲的是事实,这是一个与他想得到的与吴志贞无关的事实,因为只这样他才能解救她,和她才有以后。

画面中出现了吴志贞的家,梁志军说自己暴露了,要出去躲一躲。吴志贞再一次站到窗前,同样是挂满霜雾的窗前。

影片到此三次出现这样的窗前,第一次是张自力与妻子留下最后一次的游戏,鼓动的窗帘为他们关闭了这扇窗。第二次是吴志贞站在洗衣店的窗前,这是第三次。

这次是窗子的一半被窗帘挡住了。梁志军也走到了窗前,他站的那一半是可以看到窗外的,吴志贞站在了窗帘后。

两个同生共死的人,一个人冲出了战壕,一个人躲了起来,躲起来的人是背叛。

三个窗子镜头的原创应该是钱钟书——围城。

梁志军说要去买烟,两个人走在黑夜的路上,两人正对镜头走来,两个人平分画面代表你是你,我是我。

梁志军试图牵吴志贞的手,吴志贞避开了。镜头转向两个人的背影,梁志军想搂吴志贞的腰,但最终放弃了。避开和放弃两对矛盾的心理,避开和放弃也是结局。

埋伏好的警察冲出,企图逃走的梁志军意外被击毙。吴志贞在黑暗中颤抖,这是她一手制作的结局。

一切好像都可以结束了。公安局出现了分骨灰的现场,吴志贞也拿到了梁志军的骨灰。如果这是结局的话,也是张自力想接受的结局,因为案件与吴志贞无关,他还可以到吴志贞那儿洗衣服,或者有很长的以后。

夜晚在吴志贞回去的路,吴志贞强烈地拒绝了张自力的跟随,失去丈夫的吴志贞在悲伤和自责中变成愤怒、狂躁。无论是什么样的真相都是她害死了丈夫。在桥上,张自力用暴力让吴志贞安静了下来。暴力在突发中起到了非暴力无法达到的效果。

张自力一共说了两句台词:“我是来帮你的!”、“一切都过去了”。

我是来帮你的,帮什么呢?是弥补失去丈夫的空间,还是拯救她的心灵。一切都过去了,当然是句谎言。

张自力心中的两个疑点还没有解开。如果说张自力的行为是为了拯救她的心灵,那真正的结局是对一切都过去了的毁灭。可此时张自力怀里的吴志贞的感觉就是“想逃,逃不掉。”逃什么呢?逃警察、逃真相?不是,还是逃不过现实,逃不过自己的内心。

警察找到吴志贞,要那个假梁志军的骨灰。吴志贞说谎了,她说骨灰丢河里了,要不看到会难受。

也许就是这时候张自力知道了一切,知道那份骨灰埋到树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小王已经死了。片子又给了张自力一个一切都过去的理由,只要他不说,那个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选择是世上最难的事,张自力没有选择放弃,他要继续前行。

张自力又来到了荣荣干洗店,同老板何明荣有一段对话:

“来了。”

“冷。”

“冷?回家呆着去啊?”

冷是双关,表面的表述是天气,其实是心冷,他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心冷。

家是归宿,家又在哪里?归宿——所有人的归宿。归宿论是所有宗教和哲学话题,人类试图找到一个公认的、并能自圆其说的解释。从哪里来,到那里去。

张自力向何明要九九年开业时被吴志贞洗坏的那个皮氅,在里发现了一张名片。吴志贞来到了店里,张自力在吴志贞面前变得惊慌失措,说话磕磕巴巴。他这样的做法无法面对吴志贞,因为这样做就是一切都没有的过去。

拾肆|真相

张自力找到皮氅口袋里名片上的人——赵建平,赵建平说名片是他的皮氅不是他的。

在赵建平的网吧里出现了这样一幕:玩电子游戏的青年狂叫着砸爆了一台显示器,并大叫着“我的裁决,我的沙巴克。”制造碎尸的凶手虽已死亡,可在这座城市里暴力依然存在。沙巴克——玛法人埋藏的大量资源和珍宝的城池。游戏中失去沙巴克城的游戏者的暴力制造了这座城市的暴力,失去是暴力的制造者。

在赵建平的帮助下张自力找到皮氅主人的老婆——白日焰火夜总会的老板娘。老板娘确认了他丈夫是皮氅的主人,但在九九年皮氅主人和一个女人走了,去过金屋藏娇的日子了,就此失踪。

老板娘说,无论多美多烂的记忆,都不会改变的。记忆是一种追溯,追溯着那没有改变的从前,这座城市的记忆、那个时代的记忆是伤痕。

张自力仰视着夜空中灿烂无比的白日焰火夜总会霓虹灯的广告牌,那是永远无法追忆的过去,或是只能停留在黑夜里的璀璨。而他即将面对的是走出黑夜的光明下的残酷。

张自力约吴志贞晚上到公园去看演出,两个人登上了摩天轮的吊篮,吴志贞说没有演出,张自力用手指向远方夜幕下的白日焰火夜总会,跳跃的霓虹闪烁如海市蜃楼。

张自力的这一指是无情的,这一指结束了吴志贞的表演,演出到此结束。

如果以前的表演都是现实的、无奈的、被动的,那么下面的表演是自我的、真实的、没有约束的,因为吴志贞知道自己走到了终点,能属于自己的、真实存在的、让自己摆脱心理煎熬的、曾对自己动过情的只有吊篮内的这个男人,这个让她走出现实而解脱即死亡的男人,摩天轮上的狂欢,保存最后一个夜晚。

只是国内的片子剪去了大量的情节,让这一段戏变得生涩难以理解。

清晨,张自力和吴志贞一起吃早餐。长条桌在一扇窗的下面,两个人面对着窗子。第四次出现的窗子,同样挂满霜雾。

吴志贞吃了很少,说要到店里开门。在狂欢后的夜晚吴志贞重新打扮自己,艳丽的口红涂上双唇,她有可能知道了答案,这是她最后的装扮。

但她还是想得到答案,

问:晚上还见吗?

张自力迟疑了,

说:老地方。

吴志贞离去后的镜头中是张自力的背影和那扇窗。他同样需要一个答案,要不要走出去。张自力最终没有放弃对窗外的追求,虽然那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在压抑的困苦与走出去的剧痛间决择,他选择了后者,选择了背叛。

背叛真情面对真相,真相本不无情。

警察到洗衣店抓捕吴志贞,张自力只能在寒冷的室外徘徊,他制造了自己无法面对的一切。

吴志贞面对警察的质问很冷静,并和警察扯三扯四,她不是希望警察放过她,她只希望警察得到的证据不是来自张自力,她背叛了梁志军,她不想最终得到的是张自力对她的背叛。

可皮氅的出现为她的幻想画上了句号,留在心底那一点点光亮熄灭了。一切都无所谓了,她交代了另一个事实。

九九她不小心洗坏了那件皮氅,皮氅的主人叫李连庆。李连庆让她赔偿二万八,她拿不出钱,李连庆让她陪他开房,她在金钱面前妥协了,陪了李连庆,可李连庆再拿了她给的二千块钱后又要强暴她,她杀了李连庆。梁志军知道妻子杀人后,愿为她牺牲一切,抛尸并制造了自己死亡的假相,把自己变成了活死人。

案情就此真相大白。难道这真的是真相吗?无法证实。也许在这真相的背后是另一个真相。杀人的也是梁志军,而吴志贞不想背负叛逆的煎熬,选择自认杀人,自己结束自己。这是一个更有可能的答案。

用死来拯救自己是最佳的答案。

|焰火

张自力和警察们一起喝庆功酒,随意的行为、放纵的调侃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烦闷。他发现他走出那扇窗后却又进了一间房。他本想通过自己来解救吴志贞,可他看到的是吴志贞用极端的方式的自我救赎。在昏暗舞厅里的狂舞说明他走不出去这间房,他还只能是个舞蹈者。

吴志贞被带到杀人的出租屋指认现场。出租屋内住进了一对新夫妻,有一个怀了孕妻子与丈夫并坐在床边的镜头。一个人在这个房间死去了,一对夫妻也在这间房里毁灭了,可一个新的生命又要在这里开始了。

出租屋在一个破旧小区里,在住宅楼对面废弃的楼顶有人开始燃放焰火,而且越放越大,吴志贞在这白日的焰火下被带进了警车,她在布满铁栅栏的车窗内望着外面的焰火离去,她最后的一个镜头是一张安祥释然的脸。

镜头移到楼顶,张自力的背影,他又燃放了一支更大的焰火,纷飞的焰火在白日下绽放。

这是国内放映片子的结局。

国外的片子里出现了消防车和消防队员,强制楼顶的张自力停止燃放,可烟和火越来越大,消防队员只能用升降机登楼制止。

国外的片子用了一个自我毁灭式的结局,让张自力也冲出那扇窗,这样才能让他同吴志贞一样释然。

非理性再次出现,白天放焰火的人是疯子;暴力再次彰显,爆炸是最直接的暴力;秩序再次登场,警察收拾最后的残局。

焰火是为谁放的呢?是为吴志贞?是为自己?是为那个过去的时代。灿若夏花是悲凉,之后的收获无论是苦、是甜,但伴之的一定是凋零。

醒了的瓢虫,迸散成为千朵莲花。

如果说电影是被剪辑了的生活片段,那么《白日焰火》做到了,它用零碎的片段还原了北方那个辉煌已过的城市居民的生活状态,窒息和压抑变成了那个城市那个年代的主题。

我出自和这座城市同样的城市,我忍受窒息看完电片子,又承受了更大的窒息再次讲述了这个故事。让我幸运的是我离开那座城市,到了一个出门就能看到海的地方。可感到幸运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海比北方的冰更广阔,无法逾越带来的是新的窒息。

结语


那座城市只是个代表,窒息和压抑的空间是人类自己制造的。

工业文明把人类带到了未路,这是电影故事之外的批评。

反思人类文明的历程,只是人类自己制造的白日焰火。

人在电影中是最惹眼的可怜虫,得与失、真与假、爱与恨、忠诚与背叛,一切都在放弃后戛然而止,有与无都浮云。


人生不过三万天,

行走江湖几十年。

看淡成败荣辱,

追求快乐一天。

关注身边小事,

感受世界万千。

快乐时光尽在《老杨品谈》。

草根谈世事,凡人品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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