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俩 甲 山 故 事(九)
俩 甲 山 故 事(九)
孙万林/著
1
第九回 表哥来信诚邀表妹进城 父母苦口劝说女儿选婿
三弦拨动嗡嗡嗡,
稳坐雅言接着听。
说的是,大千世界稀罕事。
听的是,渺渺人生乱世情。
说闲书,恰似酿美酒,久蒸久藏出佳醪。
为的是,描摹万千世界。
听闲书,如同品香茗,细品细咂入心田。
为的是,参透哲理人生。
花开两朵,先表一支。郭家的命运暂且不表,接着说周、吴两家争水之事。
自从吴府在郭寡妇家大烟地打井后,周府家的水井就渐渐干涸了。
九曲河上游各个村庄的财主庄户看到吴家打井灌溉,收效甚好,也纷纷效仿。但是,地下水是有限的。上游打井用水,下游的井就干涸。吴家的水井用了一年多,也不出水了。
地下没有水,周府又开始琢磨新办法了。
民国21年,也就是公元1932年夏天的一天,周府管家曲良建议周祥瑞修拦河坝拦洪灌溉。周祥瑞采纳了管家的建议,雇佣村民在河道里修建了一道滚水坝,每当上游下来洪水时,引洪入地。
看到周府人洪水灌溉的效果好,吴府在周府拦河坝的上游修筑了两道特别高的拦河坝。
河道里的水也是有限的。自从吴府的大坝修好后,河道里的洪水也被截流了。周府的土地照样无水可用。
入伏后,九曲河上游接连下了几场小雨。河道里下来的几股洪水,都被吴府的拦河坝截住了。眼看着河道里的洪水流进吴府的田里,周府一家人心急如焚。
一天夜间的后半夜,周府的令生大少爷带领几个长工,悄悄来到吴府的拦河大坝,掘开一个大口子。汹涌的洪水顺着河道流到了周府的拦河坝里。长工们连夜引洪淤灌。
吴府浇地的人发现跑了水,再堵决口就来不及了。吴府拦河大坝里存下来洪水,跑了一个精光。
吴府修复大坝的决口整整用了两天时间。
吴府拦河坝的决口修好后,九曲河上游又下了一场雨。
在洪水到来前,吴仁的三弟、保安队中队长吴廉调来了十几名保安队员,昼夜值班,守护拦河大坝。
周府人不知道吴府的大坝有保安队值班,令生、令义兄弟俩故伎重演,带领长工夜间偷掘吴府大坝。吴府保安队值班队员,用棍子打伤了周府掘坝人。周、吴两府将官司打到县衙门。吴府人在县里上下走动,官司还是终究不了了之了。
由此,周、吴两家的冤家越结越深。
以前的这些争斗,都是小打小斗。可是,后来到了抗日战争爆发以后,周、吴两家终于刀兵相见了。
1931年(民国20年),爆发“九一八事变”,日军炮轰沈阳北大营。民国21年2月,东北全境沦陷。是年3月1日,日本扶植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在新京(今吉林长春)建立。日本人对东北人民长达14年之久的奴役和殖民统治从此开始。日本侵华,把中国人推进了灾难的深渊。
1933年,也就是民国22年,癸酉年,农历正月23日。
俩甲山村上空,乌云密布。
一大群孩子在村里玩耍。
今天是学堂开学后的第一个“休学日”。俩甲山村学堂有个校规,“逢三休学”,十天休学一天。每逢农历初三、十三、二十三日休学。这和村里的集日有关系。每逢农历的三、六、九日是集日。这样设置,目的是方便先生学生赶集、购置学习用品。
学生们购置完学习用品后,集聚在村头做游戏。
有几个小女孩手拉着手唱歌。
癸酉,鬼有,
闹鬼之年在癸酉。
枭鸟空中飞,
铁牛遍地走。
癸酉,鬼有,
饥荒之年在癸酉。
倭瓜蔓子爬城头,
鬼头鬼脑遍地走。
癸酉,鬼有,
血光之灾在癸酉。
流血,砍头,
鬼进门,打不走。
癸酉,鬼有,
天塌地陷在癸酉。
炎黄流泪,
苍龙断首。
一群赶集的人围着孩子们听歌。
有人问,“你们唱的是啥歌儿?这么好听。是谁教给你们的?”
“是冬梅姐编的,也是她教的。她说这是《癸酉歌》。”孩子们异口同声回答。
傍午时分,玩耍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向村口跑去。和往常一样,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到村口等待“乡邮”进村。
“乡邮”,是乡村邮递员的简称。九曲河这一带的人,从来就是用“乡邮”来称呼邮递员的。
在那个交通落后的年代,农村往来通讯,都由“乡邮”传递。“乡邮”是农村沟通信息的主渠道,是连接城乡的桥梁。离乡游子说给父老乡亲的话语,外界信息的沟通;在乡亲人对游子的嘱咐,家乡人告知游子的乡情,都是靠乡邮传送的。
今天是乡邮为村里送信的日子。乡邮赶在集市这天送信,也是为了方便找到收信人,省些脚力。
孩子们密切注视着村口。
一个孩子喊道:“来了!来了!是个骑洋驴子的进村了!”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奔向“洋驴子”。
骑车人一个急刹车,“洋驴子”在孩子们眼前停下了。
从自行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乡邮”,一米七左右的身材,看上去二十来岁,白白净净的面皮,身着一身崭新的深绿色的制服,头戴一顶软胎硬遮帽,帽子上缀着一颗青天白日帽徽,倍精神。
孩子对这个新上任的乡邮和“洋驴子”非常感兴趣。孩子们这次和以往不同,没急着问“有我家的信吗”,而是七嘴八舌地问道:
“你是新来的乡邮吗?”
“这个洋驴子是新配的吗?”
“以后不骑马了?”
“老乡邮干嘛去了?”
还有的孩子感慨地说:“这洋驴子真尿性▲,俩轱辘在一趟线上,驮着一个大活人,跑起来风快,还不倒。”
乡邮一一回答了孩子们关心的问题。他告诉孩子们,这个玩意叫自行车,不叫洋驴子;以后不骑马,改骑自行车送信了;老乡邮告老回家了;从这次开始,我代替老乡邮送信了;有需要我办的,尽管说话。
按照孩子们报出的姓名住址,乡邮很快就给孩子们发完了信件。
拿到信的孩子一个个兴高采烈,没收到信的孩子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乡邮问孩子们:“请问,周冬梅住哪家,知道吗?”
“往北瞅,”一个孩子指着一处白墙的庄园说“看见了吗,那个最气派的大门楼子就是周府。”
乡邮心里想,周府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这么气派的大门楼子,在县城里也少见。
乡邮望着两扇刚用黑漆刷新的大门,只见大门上一颗门钉也没有,心里纳闷,咋会没有门钉呢?他去过哈达街的王爷府,王爷府的大门没有周府的气派,可是人家的大门钉着成排的门钉。这门板光秃秃的,多不好看啊。
各位或许和乡邮一样,也有这个疑问。
其实,周府大门没有门钉,是修建门楼子时,按着朝廷的规制办的。在封建社会里,门钉的数量,是有规制的,不是谁家想钉几个就可以钉几个的。皇宫城门上的门钉,每扇门九排,一排九个。王爷家的门钉是七九六十三个。公侯,四十九个。其他有品级的官员,一律二十五个。平民老百姓家,一个不个!“白丁、白丁”,就是说大门无钉。要不怎么管平民百姓叫"白丁儿"呢,就是从这说起的。
封建时代,对住宅大门的颜色也有规制,不能“任性”,不是随便涂啥色就涂啥色。宫殿朱门,相府“黄阁”。“朱门酒肉臭”,就是说宫廷里酒肉腐臭了。公侯门屋三间五架,门用金漆及兽面,摆锡环。一品二品官员,门屋三间五架,门用绿油及兽面,摆锡环。三品至五品,正门三间三架,门用黑油,摆锡环。六品至九品,正门一间三架,黑门铁环。
门,门面,是住户的脸面。一看门户,便知高低贵贱。过去有句老话,升官加爵,方可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看来,不是谁都可以“改换门庭”的。富豪财主再有钱,也不能“任性”,只有那些王公贵族、官宦之家才可以在大门板子上铆钉的。
乡邮扣动兽面衔环铺首。由门房子里出来一个家丁。
乡邮对周府家丁说道:“有你府的书信,其中有一封书信,收信人是周冬梅,是您府上的人吗?”
家丁连声回答:“是,是,是,没错,稍等,我请我家小姐来签收。稍等片刻。”
这是周府的规矩,凡是写给周府主人的书信,都要由周府主子签收。府内下人不敢越俎代庖,代主子签收,府上的管家除外。
今日是休学日,周冬梅正在闺房做一些女红针黹。
冬梅,今年刚过碧玉之年。
家丁回府,向小姐冬梅禀报,说“乡邮在府门外等待收信”。
冬梅急忙下楼,走到乡邮近前,打声招呼,从乡邮手里接过书信。看完信封上的寄信地址,冬梅面露喜色。
冬梅问乡邮:“请问,还有我府其他人的信件吗?如有河南岸'土圩子王家’的信件,也一同给我。河南岸王家的书信,都由我代收。前年九曲河里发大水,乡邮过不去河。从那个时候起,就这么做了。你是第一次送信,对这事不知道吧?老乡邮送信的时候,都是这么办的。以后还是这样办吧。”
乡邮按着邮寄簿的登记,仔细查找,又找到王敬之寄给周王两家的信,统统交给冬梅签收。乡邮退去,不表。
冬梅手拿书信,跑回闺房。
冬梅的闺房在后楼的二楼西侧。
周府大院是典型的坐北朝南的四合院。
主体建筑有两栋。前栋房子是明八暗十三开间。中间是客厅,兼做议事厅,是东家会客和处理家务的场所。东侧是书房、休息室、客房等。西侧是厨房、餐厅、茶房、女佣人间、储藏室等。后栋是两层白楼。一楼是明十二暗二十一的开间。中间是会客厅。东侧由长辈和女主子居住,设有佛堂。西侧由偏房和女性下人居住。二楼共有二十个房间,楼梯口装有隔断,把两侧隔开,分为两个单元。东单元是男孩住宿、学习、活动的房间。西单元是女孩闺房、绣房等。
两栋主建筑中间有假山、水榭、凉亭,各有廊道相通。
后栋楼后面是花园,花园北面是周氏家族祠堂,有后门和后街相通。
四合院有正门房一栋,门楼子东西两侧分别是管家、更夫、护院的处所。东厢房由北向南依次是花房、仓房等。西厢房和主建筑用花墙隔开,形成单门独院。由南到北,依次是茅房、马厩、杂役长工住所、厨房食堂、仓库等。由此往来东家的住所,有月亮门通行。正面另有西侧门和正街相通。
除此以外,周府的粮仓、烧锅、油坊、店铺、饲养场、燃料库等都在后街不远处。
财主的院落,够阔气吧。
冬梅进了卧室,打开书信,只见表哥在信中写道:
冬梅小妹:
见字如面。
你我虽分别寥寥几日,恍如隔年,思念之情与日俱增。魂牵梦绕,皆是家乡情景及你我兄妹共处的美好时光。然而,温柔富贵之乡,非建功立业之所。身为五尺男儿,岂能贪图安逸,老守田园,枉度一生!
从国高毕业后,终日为报社事忙忙碌碌,每日采访编稿。也好,忙人无忧,心情倒也愉快。近日,新作拙文数篇,陆续在《哈达街晚报》刊载,另寄,近日可达,请雅正。
愚兄每每自问:难道做一个小报记者就是我的事业吗?心有不甘。让愚兄兴奋地是,自从进城求学以来,结识了一些胸有大志的仁人志士,接触了当今世界上一些先进学说,尤其是看了几本有关介绍俄国革命的书籍,使我拨云见日,混沌扫除,茅塞顿开。
纵观当今世界之大势,无产阶级革命风生水起。俄国十月革命取得胜利,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由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俄国革命,乃我中华之榜样。苏联之路乃中国之路;苏联之今日,乃中华之明天。
我堂堂中华,泱泱大国,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民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备受煎熬。国家兴亡,吾辈有责。拯救民众 ,吾辈有责,责无旁贷。奋起抗争,是中华民族希望之所在。
愚兄有一想法,萦怀已久——投笔从戎,奉身革命,为我中华之崛起奋斗之!
救我中华乃亿万人之事业,绝非少数人之力可为也。所以,兄劝你和家乡志同道合之乡友,迈开大步,走出家门,进入社会。
陈钢老师给了我好多帮助指导。他一切都好,我俩经常联系。他让我代他问候你和其他同学。他已经办妥你来国高读书的事宜,他还建议春兰和夏荷也和你同时入学。望三位小妹早早做好准备,待暑假后即可入学。届时我争取回家一次,共同说服父母和舅父舅妈,促成此事。
同日,一并给春兰、夏荷及大人们分别寄了书信,说了你、春兰、夏荷进城上学的诸多好处,只望父母大人们能应允。
表兄 王敬之笔
冬梅从小就整日跟随在敬之屁股后面跑。敬之处处护着冬梅。冬梅对表哥佩服得五体投地,始终把这个大哥哥当做自己的保护神。在她心目中,表哥无所不能。
敬之离家求学后,冬梅隔三差五给表哥写信,汇报家里的情况,请教一些不明白的问题,吐露一些心中的不快。敬之也是逢信必回。除了回答冬梅的问题外,还经常给冬梅寄一些书籍、刊物,介绍一些国内国外发生的大事。
那个年代,农村里的孩子,抬头只能看见巴掌大的一片天,低头只能看到自己的那双鞋子。但是,冬梅和其他家的姑娘不同。通过表哥寄来的书信和刊物,她知道了山沟外面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在村子里,冬梅是个百世通。般上般下的孩子们,有空就凑到冬梅身旁,听冬梅说不重样的“闲篇子”。村里的大人们,也经常到冬梅这儿“掏耳朵”,听她讲一些山沟外面的新鲜事。
今年春节,表哥回家过年时,冬梅天天和表哥泡在一起,形影不离。她感到时间过得太快了。半个月的假期太短了,没泡够,表哥就走了。她渴望和表哥一样,走出山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给表哥送行的前一天,她拉着表哥的手说“我也和你走吧。”
表哥说:“傻丫头,说走就走啊?”
“嗯,就走。只要是跟着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乐。”冬梅望着表哥,眼眶子里充盈的泪珠子,稀里哗啦往下落。
“真想跟我走吗?”
冬梅不住的点头。
表哥郑重地说:“好吧,我回到哈达街以后,尽快为你安排。”冬梅知道表哥说话从来是算数的。从她记事起,时至今日,表哥答应的事,没有不兑现的。
表哥走后,冬梅天天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过。她盼望着表哥的信。每逢集日上午,她总是心神不定。上个集日,乡邮没来送信。她心里埋怨乡邮,“哼,这个懒乡邮,光顾过年了,把正经事都忘了。”这几天,冬梅夜夜梦见表哥。有一次,她梦见表哥拉着她的手,漫步在哈达街的林荫路上,畅谈理想;又有一次,她梦见她和表哥都插上了翅膀,满世界飞翔。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泪水浸透了枕巾。
冬梅正在卧室里想着心事,口中哼着昨天记下的功课《木兰诗》:“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只听得闺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冬梅姐,我猜你就是躲在窝里看情书呢。”
冬梅抬头一看,是表妹进屋了。
“春兰,坐下说话。我正要给你送信去呢。你来了,省得我跑腿了。”
春兰每逢集日,她都到冬梅这儿来取信。
春兰和冬梅简直是一根枝条上同时绽放的两朵牡丹花,不细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同样有着黑得发亮的飘肩长发,同样有着柳叶一样的眉毛,同样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同样有着嫩白透红的肌肤,同样是匀称丰满的身材。姐俩的脸型、身高、体重、衣着都是一般无二。如果仔细端详,倒是有一点小小的区别,春兰的耳垂上有一颗小黑痣。这一点白玉微瑕,是人们能把她俩区分开的明显标志。
虽说姐俩长相相似,可是脾气秉性却大不相同。姐姐安稳宁静,少言寡语;妹妹活泼好动,嘻笑华声。
“有我哥写给我的信吗?”春兰问。
“有,这不是吗。你家的,我家的,夏荷的,告诉你,乡邮换人了,老乡邮退职了。”冬梅说着,递给春兰两封信。
春兰可不关心什么乡邮换人的事,她最关心的是哥哥到底在来信里说了啥。
春兰一目十行看完了哥哥的来信,喜形于色地说:“我猜的没错,哥哥正在给我们联系进城读书的事呐。他说,基本可以定下来了。”
春兰说着话,趁着冬梅没注意,一个冷不防,从冬梅手里抢过哥哥写给冬梅的那封信,“我看看哥哥的情书是咋写的。我也借鉴借鉴,学学谈请说爱的技巧。嘿嘿。”
冬梅并不在乎春兰抢信,就是春兰不抢,她也要给表妹看的。小姐俩之间从来就没有秘密。
春兰看完哥哥写给冬梅的信,说道:“不愧是我哥,就是大手笔,写情书都别具一格,充满政治色彩。姐,打开牢笼飞彩凤,看来圈在笼子里的鸟儿就要飞走喽。”
“飞走,哪有那么容易。老人们能同意吗?你也不想想,一个山沟里的姑娘从小到大,从没离开过爹娘的嘠扎窝▲,他们能让咱们走吗?”冬梅估计爹妈不会同意她进城读书。
春兰说道:“我才不管呢,他们不让我走,我就偷着走。”
冬梅说:“看把你能耐的,你知道哈达街在哪儿吗?恐怕出了村口,你就迷路了!”
春兰说:“不会迷路的。哥哥说过,哈达街离咱村只有八十多里的路程。出村后,走大路,走着走着,看到一个特别大的营子,满大街的高楼和饭店,就到了。我想过了,要是爹娘不放我走,我就化妆成一个老头子,偷着走。”
冬梅说道:“偷着走!你就不怕老林子里窜出一群狼,把你叼走喽?”
春兰说:“我不怕。把我爹的洋炮跨上。狼来了,就开炮。”春兰蹲下身子,做出开炮的姿势,“狗怕猫腰,狼怕蹲,乓、乓、乓,几炮就把它们都轰跑了。”
冬梅说道:“不要扯闲篇子了,姑父姑妈正等着大哥的信呢,快回家读信去吧!我也去给爹妈读信去了。”
冬梅在奶奶屋内找到夏荷,姐俩来到前房。爹妈正在客厅里和管家曲良议事。
冬梅呈上表哥寄来的书信。
冬梅爹娘这几天也在盼着外甥敬之的书信,便吩咐冬梅快快读信。
管家曲良自知在此多有不便,借故退出。
冬梅把表哥给爹娘的书信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在读到表哥例举冬梅三姐妹进城读书的种种好处那一段,冬梅唯恐爹娘听不清楚,特意抬高了嗓门,放慢了语速,关键的句子,还重复读了一遍。
读完信后,爹娘沉默,都没言语。
这时候,冬梅多希望爹娘说一声“同意”啊。
冬梅爹沉思一会儿,撂下捧在手里的水烟袋,清清嗓子,开口说话了:“要说,敬之这孩子也是好心。不过呢,姑娘家家的,年纪又小,没出过远门,加之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做老人的哪能放心呢?”
冬梅的眼睛盯着爹的嘴唇。她希望爹不说“不过”后面那些话。冬梅是个性格绵软的孩子,她没插嘴,没反驳,静静地听着爹说话。
冬梅娘认真听完了老爷的话。
冬梅娘这半辈子从来都是站在老爷的立场上说话的。她对自己的男人太了解了,甚至比对自己都了解。在她心目中,老爷说的话,从来都是正理,听他的,从来没错。
冬梅娘看了冬梅一眼,接着冬梅爹的话茬说道:“冬梅啊,你爹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你着想。你从出生,到现在,没离开过爹娘的嘠扎窝,让你一个人出去瞎闯,为娘的哪能放心呐。爹娘让你读几天书,认识几个字,知道'三从四德▲’,就够用了。再有几个月,你就毕业了。我和你爹都商量过了,等你毕业后,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主,守着家过一辈子,我和你爹,到了闭眼的时候也放心了。年前的时候,河南岸你三姥姥到咱家说,东川有个大户人家,家境富足,小孩年龄也相当。你三姥姥还说了,这个主,上门的媒人都挤破门。是你三姥姥和人家说好了,让他们等一等,等你出了学校门,就可以相亲。人家就等着咱们回话呐。听说,这家人也打听过咱家的情况,说是也同意和亲。丫头啊,女孩子 ,一生一世,摊上一个正经过日子的好人家,嫁给一个好男人,就是一生中最大的福分。相夫教子,终老一生,还求啥咧。可不能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喽。”
爹娘的这个态度,冬梅早就预料到了。她也清楚,爹娘说的话,自有他们的道理,换了其他人家,做爹娘的都会这么说。
冬梅心里想,看来立即让爹娘同意自己进城读书是做不到了。好事多磨,好玉细琢。离学堂毕业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慢慢做工作吧。
冬梅对爹娘说:“我知道,爹娘说的都是为我好,说的话也有道理。不过呢,我就是喜欢读书,念书没念够。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我想再读几年书。可是呢,学堂的课程都学完了。再念书只好去城里了。如今这个社会呢,和爹娘你们小时候大不一样了。我听表哥说了,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孩子,都去中学、大学深造。毕业后,有教学的,从医的,当记者的,做官的都有。二老也曾对女儿讲过许多古时候女英雄的故事,杨门女将挂帅出征,佘太君、穆桂英、杨排风为国尽忠,还有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我特别羡慕她们。我不敢和这些英雄比,但是,为咱周府、为您二老争气,我还是有信心的。以后,假如我学业有成,备不住能到大学去教书呢,咱周府也许会出一个女博士、女教授呐。到那个时候,咱家也可以门楣增光啊。也许我会去学医,将来我可以当医师。到您二老年迈时,我就给您二老做保健,保您二老身体康健。这也是好事啊。二老可能是担心我孤身一人进城,人生地不熟的,放心不下。二老对冬梅疼爱有加,女儿我感谢不尽。其实,二老大可不必担心。和我同行的还有姐妹们,又有表哥关照,啥问题都没有。关于娘刚才说的相亲的事,请您给我三姥姥一句痛快话,千万不要耽误人家的事。再说了,我还小,还没到嫁不出去时候。您二老只管放心,我还会老在家里吗。爹、娘,这个事,我看今天就说到这。自己家的事,慢慢商量,容我再想想。您二老呢,也再考虑考虑。”
冬梅爹娘听完冬梅这些话,感到孩子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他们对女儿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别看她表面上性格绵软,其实是绵里藏针。只要是她认准的事,轻易不会放弃。
冬梅爹说:“好吧,啥事都不要操之过急。这个事,以后再商量。”
冬梅娘嘱咐冬梅不要因此分心,要好好上课学习。
下午上学时分,冬梅上学。
这正是:
东海依偎万仞峰,最深莫过儿女情。
从古到今千万代,老树新枝郁葱葱。
儿女都是连心肉,谁的孩子谁不疼?
爹妈盼着长相守,劳燕分飞各西东。
欲知冬梅进城上学,能否如愿以偿,且听下回分解。
注释:
▲腰里插枪 —— 赤峰土话,形容说话没头没尾。
▲尿性 —— 赤峰土话,奇怪、特殊、不一般。
▲嘠扎窝 —— 赤峰土话,腋窝。
▲三从四德 —— “三从四德”是中国古代女性的道德规范,“三从”指女人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孙万林,笔名山叟,网名幽谷听风。内蒙古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祖籍山东莱州,生于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翁牛特旗解放营乡西山村。曾在部队班排连营团各岗位上工作过。转业后,在赤峰市国土局、赤峰市建设委员会任纪检书记、调研员、党组成员等职,已退休。先后有100多万字文学作品在国内各种报刊、杂志、出版社发表。其中,1988年,军事学术论文《实行“两个结合”建设具有中国特色国防后备力量》,在“全军国防后备力量建设学术研讨会”上,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和军事科学院评为优秀论文,并被军事科学院《论国防后备力量建设》论文集收录刊发。农村题材30万字长篇小说《山水依依》于2009年底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并在《内蒙古晨报》连载。《俩甲山故事》是他的第二部长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