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叫小希的狗◎ 子衣母亲不喜欢小希,因为这条黄狗体型矮小,不防贼,爱掉毛,中看不中用。更令人深恶痛绝的是,它对“个人卫生”完全不检点。说好听一点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说难听一点,它专挑母亲的木板床下拉屎撒尿。人狗拉锯战就此频频上演。母亲手持扫把,坐在床前,小希畏畏缩缩,气势落入下风。不过,母亲一天到晚围着锅灶,围着她的零食小摊忙个不停,哪有时间24小时严阵以待?稍不留神,小希哧溜钻进母亲的床底,一地畅快。第一回合,小希大获全胜。夜色四合,当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床睡觉,木板床下横斜逸出刺鼻的骚味。母亲凶神恶煞般对它一番痛斥。小希自知理亏,夹着尾巴悻悻逃走。母亲枕着夜色里不和谐的气味,迎接新一天的黎明。这一回合,母亲虽胜犹败。小希虽顽劣,可它一刻离不了母亲。母亲常出远门,所谓的出远门,是去县城里进货。这下,小希低三下四了。只要母亲一背起背篼,它立刻撒开四腿,哼哼唧唧,傍依在母亲前后,假装贴身保镖。最初,小希总逃不了被母亲拎起后颈,关回狗窝的命运。后来,小希学聪明了,见母亲一有出远门的苗头,立马飞奔大门坐等母亲。母亲战术随之升级,一要出门,就偷偷从屋后包抄小路,夺路而逃,徒留小希晃晃悠悠翘着尾巴趴等大门。盼星星盼月亮,居然等到母亲背着小山似的货物从大门回来,它也不恼,又哼又扑,撒着娇欢迎母亲。几番较量,母亲的种种“伎俩”终被识破。一次,母亲坐上进城的面包车,小希不知从哪里飞也似的窜到车前,母亲视而不见。汽车开动,小希犹如夸父追日,追起车来。面包车师傅不忍心了,扭头朝向乘客:“哪家的狗怪可怜的,还是把它喊上来吧。”司机话没说完,车也没停,车门就被母亲拉开,小希纵身一跃跳上车来。母亲连连嗔怪:“你非要跟来,走丢了怎么得了?”小希充耳不闻,抖了两下耳朵,眯着眼,枕着母亲的脚背睡起觉来。到了县城,母亲一步三回头,小希跑跑跳跳紧随其后。母亲的背影和气息,让小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应付得如鱼得水。母亲这才放下心来,从这家商店出入到那家商店,货比三家。小希也跟着一进一出,再进再出。选完货,谈好价,当再次举目召唤小希,小希没了踪影。母亲的后脊顿时像腊月天被泼了一瓢凉水,她声声唤着小希,却迟迟不见黄乎乎的小圆球摇头晃尾欢脱着迎来。母亲的心,仿佛被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整颗切下。“不是被人捉去了吧,毕竟小希长得那么乖。”母亲一边恐吓自己,又一边安慰自己,“那么讨人嫌的狗,哪个要哦。”母亲鼻翼呼吸的气息急促不均,她沿街朝前紧赶几步,不见小希的影子,又往后快走搜寻,还是不见小希的踪影。母亲彻底慌了神,这才发现经常让她大为光火的小黄球多么重要,子女不在身边的日子,是它驱走孤独,带来慰藉。母亲跌跌撞撞,来来回回找她的狗。忽然,人群中一团黄球挤进她的眼瞳,小希正端坐在第一家进货的商店门口,目光惊惶,游离张望着过往的行人。母亲长舒了一口气。怕小希再走丢,母亲只好背它在背篼。小希直起身子趴在背篼边沿,小心翼翼张望着陌生的世界。母亲进好货,弓着背,背着个小山似的货物,胸前搂着小希。小希也用狗爪,紧紧抱住母亲的臂膀。嘈杂诺大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母亲和一条狗。那时,我在市里工作,周末时常回家。每和母亲吃饭时,小希喜欢趴睡在我和母亲中间。这时,母亲总要向我数落小希的种种不是。我终于忍受不了母亲啰里啰嗦地旧事重提,放下碗筷,冲脚下的小希怒目圆睁:“你这么讨人厌,丢了算了。”小希身子一抖,撅着屁股投靠母亲。“当初抱回来的时候你千叮万嘱,这狗饿不得,打不得,丢不得。”母亲张飞环眼怒视着我。我……是啊,我怎么忘了当初是这么吩咐的。此刻,小希垂头耷耳,往母亲的脚边蹭得更近了。我不在家的日子里,母亲围着她锅灶,围着她的零食小摊忙个不停,小希围在母亲的身旁倚靠亲昵,她俩就在匆忙的岁月里相依相伴。人世间的暖,大抵莫过如此。注:子衣,金手指成员。此文发表于《博爱》2020年第4期——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