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大解,庄凌,李小洛,江非,谷禾,马叙,火柴,林荣,青山雪儿,熊魁

大解‖那些古老的

有两种暗物质比原罪古老:

褪到体外的身影 藏在体内的灵魂

还有一些轻物质同样古老:

呼吸 语言 目光 梦……

再往前追溯 我就会暴露原籍

现出身上的胎记和指纹

最初我是泥的

需要什么 上帝就给我什么

那时的太阳在天上 冒着火苗

后来出现了夜晚 然后有了灯

然后 生死从两端截住我

时间分割了我的命运

那爱我的 一直在给予

那宽恕我的 使我成了罪人

如果褪尽身影能够透明

交出灵魂直到虚心 我愿意

回到起点 睡在神的怀里

或者一再出发 与世界重逢

庄凌‖与母亲一起洗澡

在澡堂的更衣室我迅速脱光了衣服

母亲却行动迟缓如老麻雀缩着翅膀

母亲瘦得只剩下了骨架

干瘪的乳房如空空的袋子

那些乳汁,那些粮食,那些温柔

都被时光挥霍一空

母亲年轻时也是村里的美人

在正月的戏台上与一群大姑娘跳舞

一直跳到摇曳的红高粱地里

母亲背对着我默默地洗着

我也把身子背过去

不敢看母亲衰老的身体

那是我的明天,隐藏着死亡的气息

“凌儿,我给你洗背”

母亲转过身来,她鸟爪一样的手指

在我光滑的肌肤上温柔地擦过

带给我一种男人抚摸时的快感

我为这种快感感到一丝羞耻

我也转过身来,给母亲洗背

心就一阵酸涩,我看见大理石的花纹

李小洛‖讲述

上帝,他永不会

向我们讲述他所知晓的事物

他总是答非所问

回避我在信中提到的问题

他的屋子宽大而阔绰

访客和内容每一天都是新的

他总是很忙,总在敷衍

留下的联络方式也有假

我们住在他简单的城堡里

用着疲惫的躯壳和身体

在仿徨的路上,偏右或偏左

总是轻信,易碎

上帝永不会把他看到的结局

戏法和套路,告诉我们

也从不会梦见,暗示我们一些什么

菩提树长在大路的哪一边

他总是笔锋一转

岔开话题,不写出任何有效的答案

他拄着两只拐杖

却不知道我们在哭什么,笑什么

正在说着什么

他也永不移动他的大海

拔出他的木钉,折断他的绳子

他永远不在我们安静的祈祷里

带着他的岛屿,他的火

在黑夜中坐着

他永不后悔,他也永无过错

江非‖在傍晚写下落日

我在傍晚写下落日、麦子、和收割一空的麦田

我在傍晚写下乡村公路上的汽车、车辙

和他们偷偷运走的土豆和花朵

我写到落日,我说,是啊,它已忍受了那么多的坎坷

我写到麦田,我说,没错啊,它们还要继续忍受那么多的坎坷

但我又写到了花朵,写到了土豆,以及

那些像花朵一样开败了的、那些像土豆一样被埋没的

我就一下子说不清了——我们的一生究竟要忍受的是什么

谷禾‖风吹

风继续吹。原野上劳作的人

从弯腰中起身,还不到正午

他已与稻谷和稗草,融为一体

风把他吹歪了,把开花的少女

吹成妇人,把鸡毛吹上天

把一滴咸泪,吹向无垠的蔚蓝

风继续吹。风吹天边云朵

神的衣袂飘飞。风吹大地的月光

月光里的菊花,蜷起花蕊

更多薄霜,留下时间的蹄痕

柳枝依依,伸向水中央

动荡的波纹,像爱沉入淤泥的最后挣扎

风继续吹。沙画还没有作完

风把沙子还给沙子

沙之书一页页掀开,但掀不动沙里的恒河

风吹正午的黑暗,黄昏提前降临

风把古老的城市吹空

它终于停下来。像世界的唯一幸存者

枯寂地等待着,一阵突然响起的敲门声

马叙‖说到黑夜

说到黑夜,用白天的心情来说

用白天的言语来说

而人已经站在幽暗之中

伸出手,是黑手党

叛逆,惊惧,像乌云低垂

说到黑夜,剔除众多的人

只剩下一个

这一个

没有户口、工作、住房、心绪

但他有无边的自由

他从兰州来

带着西藏的气质

带来荒凉,干净

等着人提前说到黑夜

等着说到黑夜的人说出

贫困、失业、愤怒

说到黑夜,漫入咸腥的海水

他想返回生活,是如此的艰难

他想远离生活,又是如此的艰难

他要坐在礁石上

等待黑夜漫涌,语言涨潮

而他说话的欲望已经消失殆尽

说到黑夜

可是,唉,白昼漫漫

火柴‖一滴水

一滴水包含了整个世界的秘密

她有一个尘埃的核

她的帝王

那里简单,粗粝,永恒,不可言说

一滴走神的水

从一开始就应该拒绝思想的介入

但后来她不该倾听

然后是她向阳光索取了一只眼睛

然后是表达自我的欲望

世界从内向外对她实施惩罚

一滴水的噩梦

当她开始哭泣

她分裂成更多的水滴

变成雨

林荣‖攀到高处听月亮

霓虹闪烁,不断有各种车辆驶过

街边散落着三三两两电影散场的人们

她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身上裹着淡淡的月光

她从橱窗的玻璃看到浅表的自己

月光在那一瞬就丢了踪迹

她赶紧把月光找回来

她抱着月光回家,她把月光

化成一碗充饥的米

青山雪儿‖伤口

你没有错,又有什么是对的呢

看看以前我们做过的那些梦吧

我们把石头种入泥土里,泥土不开花

我们把雪花种入泥土里,泥土不开花

我们却从来都没有想过

把石头种入石头里,石头会不会开花

把雪花种入雪花里,雪花会不会开花

梦醒了,我们才发现自己

被葬身于一个叫做“伤口”的地方

它不说话,只流血

它流血,从不开花

熊魁‖父亲,我多想给你写一首诗

父亲,窗外的阳光暖暖的照着巫峡

那座弯在峡口的长江大桥

多像你的腰身,本是直直的钢管

被岁月一截截组装,拼接,焊缝

按照自然的曲率,抵住生命的此岸和彼岸

父亲,我常常这样坐在办公桌前

回到家里,走在路上……想着你

一点点老去。道旁树的叶子由绿转黄

依着叶柄处残存的湿润,顽强地

延续生存,我生怕不知不觉的一阵风

就把它揪下,突然砸到我的心尖上

父亲,我常常走在你后面,看着你

有些稀疏,微卷的头发,爱就是这样

在你身上被我们一丝一丝抽取告罄

再忙,我也尽量每周至少来看你们一次

有时带着你们至爱,帮拉扯大的孙子

小时候,你们就说屋檐上滴水——

点点滴到原窝窝,千年的太阳

晾晒不干一句农谚。白天累得腰酸背痛

你也要在晚饭后,摸黑探望二百米外

居住的爷爷和奶奶,过去的他们

是你的现在,你的现在就是我的未来

父亲,我的目光再次投向你和母亲

居住的偏僻小屋……有炊烟升起

我知道,那是母亲在用木炭引燃煤球

一丝丝呛人的煤烟燻出她的泪水

你们一搭接一搭的话语,是我永远的挂牵

只要能够看到听到这些,我就还有故乡

在诗歌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写着故乡

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写着你和母亲的气息

我用坚持抗拒迷失。父亲,我怕:在什么

都被平面化模块化后工业化掉的时代

一种密码和ID被化掉,我空有一根灵魂的

网线,像你的第三节腰椎,被一再骨折

『凤凰』诗刊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18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编辑队伍:东篱,张非,唐小米,黄志萍,郑茂明

  设计团队:斌斌有理,聂颖,崔奕

  校对团队:清香柚子,因雅而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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