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百年职校的日子

前些日子,他回到学校旧址,回想起自己在百年的点滴,上过的课、遇见的老师,种种场景依然如昨日一般清晰。于是写下这些文字,是一次自我梳理,也是对往昔的回忆与剖白,在向我们展示过往的同时,也寻找着未来的可能。

我用手机摁下这些文字,向我心爱的人或者爱我的人讲述这一切。假装这不是我的故事,也许,这样子才能够再次了解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去往何处。

我不喜欢刻意为之,所有关于回忆的故事或者过去的往事,脑海中闪现的片段,或许也就是一麟半爪,却犹如历经劫难修行而得的舍利子。

01.

几个月前,我重走了一段来时路,回到百年职校的旧址,朝阳门内南小街,大方家胡同的门口。伫立凝望十多年前的光景——2010年3月19日的中午。第一次踏入此门时,我是远道而来,无所依托的学子,书包里有一本左拉的《萌芽》,是离家前在火车站候车时购买的一本法国小说。

这本小说随着我,两天一夜,长途跋涉,逃离2400多公里外的时空坐标点,逃离那个生养我的家。那个时候,我还穿着夏季的长衣、长裤和球鞋。走出火车车厢,北方的寒气扑面而来,就像走进了冷藏冰箱。不过,当背着背包走起来之后,便没有感觉多冷了。

我想起了十一年前,站在学校门口的那一刻,门里走出了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告诉他们我是来上学的,他们便把我带到一个温暖的屋子里。是的,温暖——那时唯一的感受,多年后,依然能清晰地记得,像被深深地镶嵌在了时间轴记忆的骨架里。

后来,我还专门查询了两地的气温,博白22°,北京0°,犹如一罐可乐从常温搬运到冰柜冷藏室,需要适应一些时日,才能习惯。

彼时彼刻,热情迎接我的是一位身着职业装的小姐姐。她给我倒热开水、递零食,问询来意,也给我讲清楚学校是在九月份开学,现在先填写报名的相关信息,等开学的时候,过来考试体检,合格之后就可以上学。

接着,女校长来找我了解情况,问我是哪里人,从家里出来有没有跟家里人商量?我其实只留下一张字条,写着“爸妈,我去北京上学”,就从家里出来了。她说,都两天一夜了,你家里人一定很担心。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有家的人。拿着在火车站前报刊亭购买的公用电话卡,跑到学校门口的公用电话打电话给三伯,电话接通后,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责备,父亲只是和我说,让我在学校报名之后,可以先去堂姐夫那里落脚。

大方家胡同芳嘉园8号北京百年职校旧址

02.

正式成为百年职校的一员之后,我读到一本书《用梦想填平沟壑》。那时才得知,那位接待我的女校长是荣培云,小姐姐是胡莺歌,我现在总是称呼她为师姐。学校就像家一样,我们在学校里,感受到了太多太多的温暖和太多太多的爱意。

考试体检的时候,一位男老师过来问我,三亚也有分校,要不要调剂回海南。当时北京学校不能住宿,其他各分校则能免费吃住,但我只想在北京上学,便婉拒了。北京百年当时开设有四个班,电工班,空调班,酒店班,西点班,根据体检结果和兴趣,最终我选择了空调班。

开学后,我进入到制冷空调及管工班学习。那时候,学校开设的课程分为公共基础课和技能课。公共基础课有新生入学教育、军训、国学、应用文写作与阅读、语言沟通、英语、数学、计算机、职业礼仪、形体、体育、音乐、法律常识、安全与健康、历史、物业管理基础知识、公益教育与职业品德、生活技能、社会常识、班会及学生活动;技能课则是房屋基础知识、制图与识图、低压电力系统基础知识、制冷与空调技术、焊工技术、管工操作技术、给排水系统基础、土建装修技能操作。

曾经的课程设置表

开学第一课,是新生入学教育,具体内容好像是介绍学校的功能以及各个空间的具体位置以及不同的相关事宜如何联络不同的老师。

军训时,大巴车把我们拉到昌平某军事基地。高中军训的时候,我还打过三发子弹,但这次军训,甚至把我训练成了僵硬的机器人。教官体罚的时候,我这个机器人就变成了兵马俑。

军训的时候,我们还需要反复背诵诗人舒婷的《这也是一切》:

《这也是一切》

不是一切大树,

都被暴风折断;

不是一切种子,

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不是一切真情,

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

不是一切梦想,

都甘愿被折掉翅膀。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火焰,

都只燃烧自己

而不把别人照亮;

不是一切星星,

都仅指示黑暗

而不报告曙光;

不是一切歌声,

都掠过耳旁

而不留在心上。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

不是一切损失都无法补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灭亡;

不是一切灭亡都覆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心灵

都可以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不是一切后果

都是眼泪血印,而不展现欢容。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

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

希望,而且为它斗争,

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

诗人舒婷听到百年职校的故事

提笔再次写下《这也是一切》赠予学校

并为这里留下新的寄语

是的,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彼时彼刻,我是那么的相信诗中的每一句话;此时此刻,却有些许动摇,我喜欢那个时候的我,坚定、执着、初生牛犊不怕虎。

03.

军训之后,我们的学校开始搬家,从大方家胡同搬到望京西路51号,如今中国青基会的大楼里面,我们学校在三楼和四楼,青基会的老师们在其他楼层办公。

那时的我很爱表现,用现在的话语来说,就是很希望获得他者的认同。小学班长,中学班长,高中团支书,学校发布了可以竞选这一届校委成员的信息,民主票选,我积极参与。可能是因为极重的客普(客家普通话)口音,亦或者是因为表达不清的竞选稿,同学们投票,而我只获得了几十票,未过半数,最终落选。

当时,文老师看我如此这般投入,于心不忍,便过来跟我说,刚好学校有个图书馆,没人打理,你也很喜欢读书,那就当个图书管理员吧。当了图书管理员之后,我配合着老师,把图书管里的图书做分类、编码,并负责日常的借阅工作。当时,每个班里都有一名图书管理员,我便也兼任空调班的图书管理员。一年下来,我发现,我是学校里借书最多的那位。

除了图书管理员,我也是空调班空调课程的课代表。我们班里的同学本来就很少,但课程却挺多,如今想来,感觉每个同学都是可以成为负责某个课程的课代表的。那时,我们的空调理论课程是王清兰老师,空调实操课程则是王自立老师。

望京西路51号北京百年职校旧址

04.

清兰老师,民国年代出生,是一位像弥勒佛一样和蔼可亲的胖老头,喜欢文艺作品,喜欢谈诗论句。在教授理论知识之外,清兰老师还会热情高涨地给我们讲“慎独”,讲孟子浩然之气,讲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给我们讲少年时城市沦陷后的清早,给我们讲大动乱时想去大草原的心理斗争……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钗头凤·红酥手》

唐琬后来见后亦有和作: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活在自由恋爱时代的我们,是很难理解陆游唐婉彼此爱而不得的苦楚与悲惨,毕竟自由恋爱也不到一百年的历史吧。从前,我不懂如此这般情感;此时,才懂了一点点。每个人都是只有经历过,才能懂爱情的悲欢离合。

清兰老师喜欢喝咖啡,每次来上课,都骑着一辆二八杠自行车,我则负责给清兰老师泡咖啡。每次课前,看见老师到办公室,便赶紧跑来给他泡上咖啡。清兰老师每次都很高兴的样子,偶尔会说,庞广威,你最近看什么书了,放假去哪里玩了,接着又说,你这次作业做得不用心了,你脑袋瓜子挺聪明的,这次怎么回事,是不是想家了,年轻人,吃钢化铁,有什么想不开的,都过来跟我讲讲。每次这样子,我只好笑着吱吱呜呜,蒙混过关。

自立老师,教我们实操课程,那时,教室后面挂着上百个工具和器材,四人一组,认识工具之后,了解理论知识,便开始实操组装分体式空调。

百宝工具柜

教我们给排水课程是吴俊奇老师,吴老师个子清瘦,一脸笑意。上课前五分钟,偶尔会给我们讲自己最近又去哪儿旅游了,还会制成PPT给我们展示,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石条山自驾游的图像。

吴老师对我印象很深刻。他总是记得我课上不专心听课,在底下摸鱼写钢笔字的情景。前几天,我打电话请教老师关于给排水相关的出版物时,吴老师还跟我提起这事儿来着,还说自己目前已经退休了,正在居家防疫中。

如果没记错的话,吴老师好像还给我拍过写钢笔字的图像,回头想起来,还得问问他,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王宝华老师是我们的焊工老师,特别敬业,我没少被他批评,刚开始的时候,我焊出来的电焊像鸡拉屎,其他同学还哈哈大笑。

我们有三位英语老师,殷实,布莱恩,克丽娜。殷实,新疆人,英文名ben,他不喜欢我们称呼他殷老师,更喜欢同学们喊他ben,我们喊他ben老师,刚好谐音“笨老师”。英语第一节课上课前,大家在一起选英文名字,我选了Leonardo。

笨老师上课的时候,会拿一个气锤子,喜欢用气锤子敲打走神的同学,我不止一次被他敲打,不高兴就都挂在脸上。笨老师说,Leonardo,你不要不高兴,你上课走神了,知不知道。我只好木然傻笑,蒙骗过关了事。

笨老师,是何岩鹏与裴维玺以及张自重和我四人的辅导员。笨老师给每人都送了一本李笑来的《把时间作为朋友》,以及一本有着不同金庸小说书名的文创笔记本。当然礼物不能白拿,笨老师提出的条件是给这本书写篇读后感以及每周或每月写篇周记或月小结,自由选择,写完交上来给他看,看后,笨老师会批注并找我们谈话。我选的是一本吸星大法,笨老师,找我谈过很多次话,对我可谓用心良苦。

克丽娜,美国人,出生在乌拉圭。克丽娜是一位很讨人喜欢的英语老师,特别爱护学生。有一次,文老师找何岩鹏了解校务相关工作,暂时离开教室,三分钟之后,克丽娜马上把何岩鹏拉回来上课,搞得文老师连忙道歉。

布莱恩老师,南非人,能说简单的中文,特别有耐心,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次英语口语课的时候,他都是西装革履,特别有绅士风度。

校友会活动中再见清兰老师和自立老师

05.

在我眼里,文老师是一位博览群书的老师,也是我心目中的神秘老师,他是我们的国学老师,更是我们的班主任。我最喜欢上的就是文老师的国学课,前半段课程是弟子规,后半段课程是结合弟子规延伸出来的社交礼仪以及社会新闻时政分析课。

那时候,《弟子规》我倒背如流,现在已经忘得不多了。文老师对我可谓关怀备至,2012年我从北京返回三亚的时候,文老师还给我推荐了三亚的工作岗位。不过,当时的我太差劲了,也不是很喜欢那份工作,所以让文老师白费心了。

在学校的时候,我喜欢趴在窗台上看外面过往的行人。有一天早上,一位骑着自行车的大叔倒地口吐白沫,我赶紧跑回去告诉文老师,老师立即跑下楼,打电话把他送到医院。那个人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

离校前,文老师请我吃过一次饭,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学校唯一一个能被文老师邀请共同吃饭的学生。我对鱼香茄子这道菜印象很深,因为它没有鱼,只有茄子。当时,文老师还问了我一些事儿,但我记得自己并没有回答的很好。文老师很关心我未来的生活和职业方向,鼓励我思考如何在城市立足安家。

离校之后,我们的联系也没有断,我曾给文老师写信言说自己的困惑,还通过微信引介了英语流利说公益项目落地郑州百年职校。

教我们电脑课程的是胡仓喜老师,是一位很严厉的女老师,她给我们收作业的电子邮箱是:胡仓喜是我妈。于是,每次交作业,只好认师当妈,喜当妈的电脑老师。

数学老师,我其实记不住他的名字了。唯一的印象是,我的数学不是很好。我还记得,我去向叶茹老师抱怨过,自己脑袋瓜子不好。叶茹老师很耐心地为我讲解了数学方面的知识,她让我多观察多动笔,多涂涂多画画,就能有更立体的空间思维了。

礼仪老师向荣,很热情,心态也很年轻人,她教我们如何行走坐卧,如何学各种初阶舞蹈。

法律老师是中伦律师事务所的张炯律师,他曾在课上很认真地和我们说,你们以后要是考取了律师资格证,可以来事务所上班,这让我印象很深刻。

其实,还有很多课程的内容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我还是记得在社会常识课上,老师教我们进商场如何找洗手间,教我们如何约会在15分钟前抵达,教我们各种各样的处理日常交往的社交常识。

2010级西点班同学在加拿大老师指导下实操

参与清华百年校庆服务的2010级服务班同学

背靠工具墙练习焊接的2010级电工班同学

2010级空调班同学参观冷库留下合影

读书会上,分享的是哪本书已记不起

成人礼上,老师送你一朵小红花

实习前,手握在一起,互道珍重

06.

张阿姨带我们打扫卫生,特别严格,中午打扫卫生的时候,从一楼到四楼的楼梯,都会用抹布擦得一尘不染。张叔常常带我们往返学校和实操地点,我是个慢性子,走路不快,张叔便把我拉到队伍前面,后面的队伍赶着我走。

我对刁文老师的印象是,有位电工班的同学喜欢咬指甲,刁文老师就抱着双手说,这指甲多脏呀。我们便在旁边笑了起来。

赵志华老师,特别乐观,也特别勤奋,在去往故宫还是长城的大巴车上,都会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我曾暗想,自己以后也要像赵老师那样可以随时随地看书。

郭莉老师,西点班班主任,人比较严肃。一次公共课前,我当时可能比较困,便趴在了桌子上。郭老师进来看到我,便叫我站起来,“庞广威,给大家唱首歌”。我便把脸转向窗台,唱了一首《在那遥远的地方》。

说到音乐,首先想到就是学校给我们放的第一个电影《放牛班的春天》。音乐课是我们最喜欢的课,课上,每个同学都会练嗓子,嗓子好的可以加入百年爱心合唱团。我当时有幸加入,好像属于男低音吧。学会了几首常规的曲目《相信爱》《友谊地久天长》……

那时候好像还没有校歌《百年之光》,几年后,当我像机器人一样,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的时候,夜晚都喜欢在网易云上听听百年爱心合唱团的演唱歌曲,默默流泪。

教育照亮人生,技能立足社会,我们需要很多年后才能懂得这个道理。

2010级同学离校前,摘下胸卡组成“家”字

至今仍温暖这个校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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