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李芳洲《慕寒春雪》(一)
文/李芳洲
【作者简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协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高级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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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鸟一声翠啼,划破了春晓的宁静。天光均匀地洒下,撩起了惺忪的眼皮。
我在温暖松软的羊绒被里舒展着四肢,享受地将记忆切换回昨夜,与李冠、曹磊、张亮,哥四儿在金座喝酒聊天的情境。哥四儿因各种缘由不能返乡过年,心底都有难言的苦衷,不得以只好聚一块借酒浇愁,扫除不能还乡的忧烦以及在外打拼无果的酸楚!他们都醉了,大家还哭了,我年龄最长,自然得买单后打车将三人分别送回家。
我想,其实每个人年轻或少年时都怀揣着梦想,至少希望随时或每天都会有精彩的片段!然而命运捉弄,谁都难以如愿……
二
我记起最先哭的是李冠。小伙子英俊高大,来自东北,父母离异后他自愿同母亲一道生活,让那个没良心,做官的父亲投入二奶三奶们的怀抱。
他说:“冷酷的父亲不情愿地为母子俩留下一套120平米的旧房子旧家具,把什么都给了相好,连我最喜欢的那套高档音响都不肯留给我做纪念!”
李冠捏着拳头继续说,父亲的绝情丝毫不恋旧,如果他再不与母亲一道生活,刚烈的母亲会再无眷恋、彻底绝望。她会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一丝温度,没有公平正义,只有世态炎凉和患得患失,选择断然放弃、自我了断。
那时他才高一,曾因向父亲讨要学费,遭二奶和亲爹奚落。那时他就懂得发狠,一定要出国留学,干一番事业,让母亲风光的在亲朋面前扬眉吐气!可是呀可是,自己毕业四年了,还混不出个名堂,含辛茹苦的母亲却患上癌症,怕给他压力,便隐瞒了病情……
他外婆说,他们没有经他同意卖掉了他家唯一的房产,为他母亲还清了治疗费。他们的理由是希望用破釜沉舟之法激励他,使他非要努力干出人样,好衣锦还乡。可惜母亲没等到这一天就死了……
家没了,他至今混得也并不好,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呜呜……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安慰他,递纸巾,敬酒,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也不复记得。
第二个哭的是张亮。他父亲是中小制造企业的老板,因为贷不到款,被迫借了高利贷,当出口外销困难大潮袭来的时候,终于挺不下去逃了,至今不知死活,有没有被债主杀害也无从知晓。
张亮说:他父亲是个兢兢业业、刻苦耐劳、诚实守信的商人,幼小就怀着实业救国的大志。这次实在太难了,连拆东墙补西墙行贿都做不到了,给银行送了三十万元、六七根金条,都打了水漂……最后不得以才走上逃跑的下策。
他还痛心的说:母亲因为很有姿色,虽徐娘半老,仍被一个官员娶去做了太太……自己也是从同学寄来的一份报纸,登有母亲声明和父亲离婚的消息才知道的。他说:这世道咋就这么人心不古呢?其实自己跟李冠一样无家可归,不是吗?
曹磊不等张亮说完,便抢过话头说:自己从小父母双亡,但亡于何故,他至今不知。每当他向长辈问起,他们总是闪躲回避,因此他总感蹊跷和诡异。后来隐约知道,他父母好像参加了什么党派被定罪,之后便不知去向……
他随伯父母生活,从小学会看大人的眼色,对小孩间的不公平习以为常。习惯了那种没有温暖与关怀、没有光照与雨露、没有安全感的生长着。正因如此,他更渴望有家有爱!
然而同居四年的女友终因不愿与他共甘苦而分手。你们都知道她投入一个大官的怀抱当起了二奶,让他心灵很受伤。
曹磊说:他要是个侠客,就去把那两个狗男女斩了解恨!唉……唉……
三
我回到李冠、曹磊帮我临时租来的家里,这是个小巧玲珑如首饰盒样的别墅。我想,我比他们三个更痛苦,苦到不能醉、不能哭、不敢随意抛洒心情,遇事得忍着,时刻得保持清醒和理智……
这也是我女友陶艳对我不满不忠的理由,她说我太冷、太没有人情味,觉得跟我在一起生活很乏味。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练就了一副四阿哥似的外冷内热的伪铁石心肠,要是真冷真铁石倒也罢了,可一个人内心如火,却不得迸发,该有多痛苦、多挣扎、多煎熬啊!可是又怎么敢把这种心情示人呢?不过,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切是从何时、何地、何故开始的……
当晚,我无心观察室内的陈设,只瞥了一眼瓶里娇艳欲滴、楚楚动人、很日本式的美丽插花。梳洗已毕,倒床睡下。我按灭了壁灯和顶灯,把灯朦胧人朦胧,泪眼婆娑的景象,在服用安眠药后,通通抛向爪哇国,强迫自己快速进入梦乡。
梦里有《追捕》电影的场景,有自己驾驶飞机摇摇晃晃的逃窜。飞机被击中,自己跳伞飘在空中飞呀,飞呀……想找个地方着陆却没有。可惜地面上没有日本小姐和中国小姐为我揪心的尖叫!梦里我很失落、很惆怅,可正当我想哭想喊的时候,却被鸟儿唤醒。
我离开被褥披衣拉开窗帘,便看到冬天的尾巴扫荡了一夜,庭院里一片银白,零星的雪花还在用轻盈的舞姿卖弄风情。刹那间,自己也仿佛被这眼下粉雕玉琢的精灵滋润了、洗涤了,使这颗在红尘中奔忙疲惫的心,获得一丝慰藉。
极目搜索,庭院不大,却打理得恰好,树木花草很有秩序、很有层次地排列着。有些树已经吐芽,有种不认识的花已经打苞,是挺过寒冬又一次生命的升华,迎接即将到来的春天,继续参与到争艳斗丽的地球村。
正想着,一个喷嚏、一个寒颤使我返回现实。看看天色还早,也没特殊的事儿要做,就又回到床上昏昏欲睡。
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彩铃把半梦半醒的我惊起。我开始恨全球通,只要手机开着,随时随地可将你锁定、抓住,可有现实事业和生活,这手机你能不开吗?
抓来一看,是女友陶艳打来的,她要我农历初六到大阪机场接她,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得到的答案满意后,从电话那头遥传过一个飞吻便收了线。
我想到这个叫我又爱又恨,丢不开,放不下的美丽女人。说她不多情吧,她有时又缠绵悱恻,清流如风;说她无情吧,她确实时常冷若冰霜,玩世不恭。我俩同居将近四年,她也快毕业,毕业是否意味着金钱供养结束,爱情也同时毕业了呢?从来打败爱情的都是生活关系的重组,而非别的利器。当日向我标榜自己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宣言,是否会随着“就职情人”关系的结束,而使我败给投票新当选的另一位男人呢?
是的,陶艳曾坦然的告白,自己有一品夫人之貌,她需要有人侍候、有人供给她很享受的生活。她认为自己是属于富贵阶层的,必须当一个多金的阔太太,绝不愿平庸辛苦地过一生。她说:“我把身体给了你,心由自己保管着。等到有柳梦梅那样美貌多情的,但又必须是富贵荣华的人出现,并能将我带入华日祥云的新天地,那时我才会将身心一同交出去!”
我自以为四年里尽力让她精神物质双满足,便笑问:“我算柳梦梅吗?”
陶艳说:“你太理智、冷静,不奔放,不浪漫,还神秘得让人看不透,使我缺乏安全感……”
我想,自己绝不是可入选的柳梦梅了。我也常在两人不在一起的时候想,这个女人除了用雪肤花貌的美来形容以外,她还剩下别的什么?她到底好在哪里?
我知道向她献殷勤的男人很多,但是能如我这般无条件提供给她物质享受的还是寥寥的。陶艳是个不容易满足的女人,多半是受国内婚恋观的影响,常挂在嘴边的是:“我不能辜负天生丽质,不能辜负青春和上天赐给我的宝贵资源。”她说要我相信她是遵守游戏规则的,只要还享受着我的赐予、我提供的俸禄,她是不会把身体给别人的。至于结不结得了婚得另说,这得看全方位发展,那时我将给你们提供平等竞争的机会……
我还记得陶艳在一次朋友聚会的酒桌上说:“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朝选在君王侧,不是让哥哥当上宰相,姐姐就成为虢国夫人了吗?我比杨贵妃聪明有学问,要用自身资源给家族增光、蓬荜生辉不为过吧!”
当时旁边就有个男人问她:“是不是要用尽手段,耍尽阴谋,赔上肉体去实现?你这样对得起如此疼爱你,并为你付出这么多的老丁?这样做公道吗?”
陶艳听了哈哈大笑说:“君不问,苏三起解,洪洞县一位老人说:‘你说你公道,他说他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尤其是现代中国人,谁不在‘往利边行’呢?无论是国企、央企、私企,打工的、做官的、种田的、带孩子的,哪个不为自己想?哪个不千方百计地捞钱?不去抢资源的有几个?那些抢男人、抢千金,不都是在为权势名利而战吗?我要是舍弃自身资源不用,岂不是很傻吗?”
说着有几分哽咽动情道:“父母为了我起点高,送我出国留学,几乎当尽卖绝,差点就要卖肾了,我能怎么办?假如丁庆或他父母能提供我和父母足够的保障,不,还要荣华,我就不会离开他。现实是严峻而残酷的,不是吗?
“我这人像毛主席老人家说的那样:只搞阳谋,不搞阴谋——只要别人不先设法害我,我绝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我要做的一定摆在明面。我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做事一定磊落豪雄,绝不蝇营狗苟、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遮面。老丁爱我一天,我就跟他一天。谁要是不爱了,一定说个清楚。人生苦短,男女间就那么点事儿,都不是小青年了,玩酷、玩心跳有必要吗?我这人要的,是抓得住的实在……”
五
又一阵彩铃剪断了我的思绪,是张亮打来的,问我去不去喝茶?我慵懒的说有点头痛,晚上再请他们哥仨儿吃饭。
我躺在床上不想动,也不愿把刚才剪断的思绪接上,静静地品尝“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孤寂。我想在这个芸芸众生的世界,还有什么亲人可让我思念的呢?祖国这阵热火朝天的过新年,到处是团圆欢聚。喜庆中不时有爆竹响起,烟花绽放,官场中推杯换盏,纸醉金迷。想当初自己光耀珠户金铺路,前程一片锦绣大好,身边不时响起赞许、夸奖之词,怎的眨眼间,一群狗样的摇尾乞怜者、摧眉折腰者、趋炎附势者、邀功求赏者,全还原成伶牙利爪、喷毒吐信的蛇兽与冷面妖魔了呢?那曾将马屁精当歌唱的蜜嘴,腹内都藏着刀剑,当初怎就没被看出来?难道不是人性弱点使然吗?如果能早些洞察人性,及时修订自身行为,加强道德修炼,很多悲剧不是就不会上演了吗?为什么要等到一切不可逆转才醒悟?
不能自醒是愚钝还是必然?是梦魇压迫动不得、醒不了?还是雾霾遮障迷失了、看不见?也许都不是!问题出在心智模式不健全,高处不胜寒,非但未能使位高权重者学会自持自律,知进退,受约束,反倒滋生了绝对权威者的“舍我者谁哉”的骄狂。于今心凄凄焉,回首往事原来黄粱一梦,共慢慢咀嚼,除去苦涩还能有多少别的滋味呢?自身处境艰难,不敢为他人道,所以才容忍了陶艳的反复无常、朝秦暮楚,厚颜无耻的挑衅。我有权要求并扼制住这个没心没肺的、钱不要脸的女人不断膨涨的野心和欲望吗?
我想,我究竟留恋她什么?她是个忽而浓妆艳抹,忽而清丽端庄仪态万方的女人,怎么就让我割舍不下?尤其是她每晚风情万种的把芬芳肉体毫无保留的呈现给我,使我在她的撩拨下也拨弄她的肉体,仿佛色欲难治,纵情放荡,玩弄、发泄用钱购买的每一分秒!可喜的是,无论我发泄还是发怒似地蹂躏,她都欣然领受,顶多嘟起小嘴也不做反抗,好像那被蹂躏的不是自己,只是一个器械或工具。也就是在那种时刻那样的每个夜晚,让我暂时找回了做男人爷们的尊严,找回久违了的施予者的骄傲与自信。如果摆脱了丰乳肥臀、漂亮脸蛋、搔首弄姿的诱惑,我是否还可以重新定位自己?我的心会因此轻松还是更找不到地方安置?
每当我扪心自问的时候,便心潮澎湃,似锅里的沸水跳跃翻滚。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心就翻卷不动,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越过这一天,这个寄生在我身边,赤裸裸的纯属交换……她一旦离开我,会不会是我永远的痛?曾经沧海难为水,我还睁眼做梦,是愚傻、颓废、堕落、脆弱、低俗、逃避,还是灵魂找不到出口的亮光,有种飘荡空中、不能跟心合二为一的感觉,其实也是精神无寄托,所以空虚,被迫的补偿?空虚到只能借助女人的肉体,一扫堆积胸中垃圾似的郁闷,不知清除,该焚毁还是填埋?
我彷徨、徘徊,找不出答案,便得过且过地混下去、拖下去,不管明天如何。其实各种色彩缤纷的情,全为名利,不过都是舞台背景,演出的演员需要付出的是生命和身体去体验各种角色。我想我已险些走错台步、念错告白,不能再错。姑且对陶艳再多些宽容,顺其自然吧……
说什么你的我的,分什么好的坏的。这世上上不了保险,随时会变的不就是心吗?我的亲嫂子、李冠等哥仨儿的父母、情侣,不都在证明着这个理吗?
这样想着我的心便开朗不少。气顺了,思维便能正常运转,生活也得以继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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