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木《岁月之殇》

岁月之殇

禾木坐在客车里，窗外阴雨绵绵，点点水珠在风的吹动下扑打着窗玻璃，像一朵朵花揉碎了撒在上面，各处布满斑驳的水痕。为这景象，反映到禾木心里，同情感发生某种未知变化，心情一时间非常复杂，喜是没有的，可又不像是悲，就莫名想大哭一场，把生活中一切压抑到心上的东西统统借此发泄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不大明白，只觉得本身的情感似乎变异得可怕，当到什么跟前都冷静得如一个老人的阅历。但他今年才二十四岁。谁能想象到，这年的春节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过的；谁又能想象到，他现在是在回老家的路上，本应是一种什么心情，从周围人的言谈和神情上是全可明白的。

多数是乡下人模样，在外闯荡，虽然在穿衣打扮方面已体面了很多，但属于乡下人那种特有的根深蒂固的东西，是能被他一眼就看得分明。简单的悲喜忧愁，以及被生活折磨得可怜的灵魂，他俨然能用手触摸到。当到这一切面前，他却觉得自己远比他们可怜，因为他能感受到这些人的悲哀，就似乎他的日子里全堆满了别人发霉的东西，而他却没有办法来处置。

今天是大年初三，禾木记起这个日期，和平常日子并无两样，他就自嘲地笑了，从窗玻璃上映出一个白惨惨的破碎的脸。他心里想，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才会有如此深的哀伤？又到底是怎样一种生活才会创造出这样寂寞的灵魂？诚然，生活给他安排了一个比许多人要好一些的命运，让他有机会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但这命运对他本身是幸抑或不幸，只能留待时间去验证。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命运在他和他曾经非常熟悉又眷恋的乡土之间产生了裂痕，且随着时光的飞逝在扩大。

一下车，禾木就感到对这地方保留到记忆中的印象正在瓦解，直到他把目光望向村里桥头位置的一棵梧桐树，这棵树在他童年时候就已屹立在那里，如今依然挺直躯干，舒展枝叶，仿佛和十几年前没有任何变化。看到这棵树，他仿佛记忆起许多事，慌乱的心才渐渐镇定下来。他这行为是为从熟悉不变的事物当中，来找寻到稳定生命和情感的碇石，但他心里也非常明白，当大部分力量都向消泯靠拢，那些看似不变的是无法安慰到一个人的情感，反而会使人找到忧伤的理由，更深切体味到时间的无情。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故乡，禾木轻轻叹息一声，心里忧郁得很，对这地方，他是再无心力来重新构建一个全新印象了。

禾木家的老房子是一栋两层高的屋瓦房，已有六七十年的历史，早已禁不起岁月的侵袭，无法再住人，幸好搬到小城镇里住的姑丈一家在这地方留下一套房子，年前才翻新过，正好方便他落脚，伙食方面则由养猪为生的幺叔一家负责。他就这样安顿下来。

禾木到地是下午，晚上在幺叔家吃饭，一家人待他都很热情，菜也很丰盛，他吃得很高兴，但饭桌上听幺叔讲起村里的一切人事变化，真使他吃了惊，某某某被车撞死了；某某某年纪轻轻就犯了法为警察捉去了；某某某已成了亲，第二个孩子都快出生了……这些人全是他以前极熟习的，有些年纪比他还小很多，记忆中还保留一个很鲜明的青涩印象，想不到时间那样轻易就把他们全变样了，真令人嘘唏不已。

实际这些事只让禾木吃惊，并不使他感到难过，真正使他难过的，是他的祖母。他的祖母住在幺叔家，已差不多八十岁高龄。某一时，他为这高龄是感到太惊诧了——原谅他的不敬，他是真为这老人的长命感到小小的不可思议。连祖母自己也很难想明白她应当长寿的理由，她绝不像别人想法那样，认为是上天因为她这个好人的心实在柔软得让人怜惜，因而让她在人间多享几年清福。她更认为这是一种最悲惨的惩罚，一个人辛辛苦苦活着，年轻时累的是身体，年老时累的是心，身体上的衰老和病痛更在那心上蒙上一层悲，偏偏时间给予她的，正是把这折磨拿来延长的机会。

更让禾木难过的，是这老人的性情让人感到不耐烦处实在太多，她过分的善心，以及她过去人生经历所带给她的勤劳朴素和简单的人生观，到一个近八十岁高龄的老人身上，其实是不适合的。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然而那些东西已和她的灵魂完全绑定，是无力再来改变了。一个老人，到了数着日子等候腐烂的时候了，还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谁挨到她跟前也会烦的。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在一个老人面前，耐性就似乎变得特别少，老人最好别说话，一说话就惹人厌。祖母既然容易招人烦，自然的，关于她的悲和喜，有谁还会在意呢？他太了解周围这些人了，一个老人的无用处不用嘴告他知道也很容易让他明白这意思的。然而一个老人如果不像人一样活着，又还能成什么样子呢？

禾木对祖母的情感，有时真让他觉得愧疚和疑惑，也许应当说，他对所有亲人的情感，都好似平淡得像白开水一样。他不大明白自己身体里到底装了一个怎样可怕冷酷的怪物——这是生活的罪过！他只能这样想，生活的手段如神明一样伟大，也如恶魔一般冷酷，一个生命到了它手里，能捏出各种形状，超出人的想象之外。但到底说来，祖母在他心里是有些不同的，他的童年就是在这个好人身边度过，他身上的柔软品质很大部分源自祖母一言一行的潜移默化，在他经历诸多波折之后，仍然好好的保留了下来。他有时偏激地认为这点品质只会毁掉一个人，它把人变得软弱，无法在人生路上做一种强势发展的努力，祖母人生的悲苦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每次想到这，他就很苦涩地笑，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古怪，好人善人全似乎活得很苦很累，在泥地里打滚，默默向前爬行。

每次饭后，大家坐在一处，祖母总要提一回她那受尽病痛折磨的眼，疑心几时就要瞎，禾木只静静坐在边上盯着电视看，神情虽然镇定，心里却像有块石头压着，既难受又无奈。他不是医生，更无法在经济上对祖母的眼病做一种治愈的可能的努力，天性上的沉静只允许他和祖母一个人呆在一处的时候，告她要多休息，多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多吃水果蔬菜，多保重身体等等。他除了做这些，是实在想不到还能在什么地方做一些尝试。

祖母的性情，禾木是了解的，给她买营养品，舍不得吃放到过期不是一回两回，又正因为舍不得，即将过期或已经过期的东西，她也舍不得扔掉，能用的拿来用，能吃的拿来吃，任别人把嘴皮子磨破来劝她也没用。事实上，让他头疼处并不在于营养品过期等问题上，而在于祖母简单的善恶观。她有自己一套方式来处置这世界上的人，不外乎善人和恶人，并且善人总为恶人欺压。这种人生观虽然因为她身上那份柔软品质而不至于变得过于强硬——她虽对恶人切齿，却也怜悯恶人；却因此造就她性格上的执着。

一个老人的执着，多数时候会造成他生活上的悲苦，却恰恰在精神上使他强健。所有人都有孤独寂寞，只是一个老人的孤独寂寞因为他身体上的衰老而被社会放大。实际一个老人，假如给他单独生活的机会，他兴许能活的更好，静静的活着，然后静静的死去，静静的腐烂。

有天下午，禾木陪着祖母在院子里说话，一个算命看风水的先生从外面经过，祖母看到后，问他还记不记得这位先生。他说记得。当然是记得的，这先生和他父亲多年前很要好，印象中最深刻的是这先生某一晚到他家和他父亲吃酒，先生讲了一个他给人看风水的故事。主人家屡遭霉运，请先生来看，先生用法眼一看，轮盘一转，原来是因为主人家床底下几丈深的地方埋了一副棺材，结果挖开一看，果然如先生所料。这故事从一个口才极佳的算命先生嘴里说来，当时又是晚上，吓得他不敢进灶屋里舀饭，因而印象特别深刻。

祖母接着又说，这先生算命算得很准，口才又好，听说香港那边还有人专程来请他。禾木就笑，算得准不准是其次，口才好才是重点。祖母也笑，继而带点严肃样子说，是当真很准，你别不信。祖母说很准不是无证据的，她的人生遭受许多磨难，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某一时实在无法忍受了，也曾寄希望于那类同鬼神打交道的先生，希图从那些谶语中得到一点点安慰，把一切不幸推到命运那方面去负责。就有一次机会，置酒杀鸡来款待那位先生，过去那么多年了，老人家记忆力又不好，早已不记得当时先生具体说了些什么，只保留下一个“很准”印象。这个印象在祖母的生命中有很强的势力。

禾木对这方面接触机会既不多，所接触到的又是崇尚科学和破除迷信，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只好安静听祖母说话。一个老人，既然迷信能稳定她的生命和情感，他是没有理由来质疑的，思考什么是真理，有时候对人生毫无意义。

一直到日头落到山那边，天上亮起了有棱有角的一把星子——这在城市里是不常见到的；祖母才把话结束到墙边杂草丛里升起的繁密如雨的虫鸣声中。人语的沉寂，虫声的低鸣，把周围环境带入到更深邃的寂静中去，时间仿佛也放慢了步子，听见屋子里老吊钟一秒一秒走着的嘀嗒声，嘀嗒，嘀嗒，嘀嗒……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祖母累了，起身回屋。禾木隐约听到祖母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命哪，一切都是命……”

禾木望着那佝偻得厉害的背影，像猛然缩小了很多，最终缓缓消失在黑暗里，他心里像有一块不融化的冰堵在那里，转头望着天上星子出神，有眼泪想要滚下来，他吸了吸鼻子，到底没有，心底却同样轻轻叹了一口气。禾木坐在客车里，窗外阴雨绵绵，点点水珠在风的吹动下扑打着窗玻璃，像一朵朵花揉碎了撒在上面，各处布满斑驳的水痕。为这景象，反映到禾木心里，同情感发生某种未知变化，心情一时间非常复杂，喜是没有的，可又不像是悲，就莫名想大哭一场，把生活中一切压抑到心上的东西统统借此发泄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不大明白，只觉得本身的情感似乎变异得可怕，当到什么跟前都冷静得如一个老人的阅历。但他今年才二十四岁。谁能想象到，这年的春节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过的；谁又能想象到，他现在是在回老家的路上，本应是一种什么心情，从周围人的言谈和神情上是全可明白的。

多数是乡下人模样，在外闯荡，虽然在穿衣打扮方面已体面了很多，但属于乡下人那种特有的根深蒂固的东西，是能被他一眼就看得分明。简单的悲喜忧愁，以及被生活折磨得可怜的灵魂，他俨然能用手触摸到。当到这一切面前，他却觉得自己远比他们可怜，因为他能感受到这些人的悲哀，就似乎他的日子里全堆满了别人发霉的东西，而他却没有办法来处置。

今天是大年初三，禾木记起这个日期，和平常日子并无两样，他就自嘲地笑了，从窗玻璃上映出一个白惨惨的破碎的脸。他心里想，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才会有如此深的哀伤？又到底是怎样一种生活才会创造出这样寂寞的灵魂？诚然，生活给他安排了一个比许多人要好一些的命运，让他有机会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但这命运对他本身是幸抑或不幸，只能留待时间去验证。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命运在他和他曾经非常熟悉又眷恋的乡土之间产生了裂痕，且随着时光的飞逝在扩大。

一下车，禾木就感到对这地方保留到记忆中的印象正在瓦解，直到他把目光望向村里桥头位置的一棵梧桐树，这棵树在他童年时候就已屹立在那里，如今依然挺直躯干，舒展枝叶，仿佛和十几年前没有任何变化。看到这棵树，他仿佛记忆起许多事，慌乱的心才渐渐镇定下来。他这行为是为从熟悉不变的事物当中，来找寻到稳定生命和情感的碇石，但他心里也非常明白，当大部分力量都向消泯靠拢，那些看似不变的是无法安慰到一个人的情感，反而会使人找到忧伤的理由，更深切体味到时间的无情。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故乡，禾木轻轻叹息一声，心里忧郁得很，对这地方，他是再无心力来重新构建一个全新印象了。

禾木家的老房子是一栋两层高的屋瓦房，已有六七十年的历史，早已禁不起岁月的侵袭，无法再住人，幸好搬到小城镇里住的姑丈一家在这地方留下一套房子，年前才翻新过，正好方便他落脚，伙食方面则由养猪为生的幺叔一家负责。他就这样安顿下来。

禾木到地是下午，晚上在幺叔家吃饭，一家人待他都很热情，菜也很丰盛，他吃得很高兴，但饭桌上听幺叔讲起村里的一切人事变化，真使他吃了惊，某某某被车撞死了；某某某年纪轻轻就犯了法为警察捉去了；某某某已成了亲，第二个孩子都快出生了……这些人全是他以前极熟习的，有些年纪比他还小很多，记忆中还保留一个很鲜明的青涩印象，想不到时间那样轻易就把他们全变样了，真令人嘘唏不已。

实际这些事只让禾木吃惊，并不使他感到难过，真正使他难过的，是他的祖母。他的祖母住在幺叔家，已差不多八十岁高龄。某一时，他为这高龄是感到太惊诧了——原谅他的不敬，他是真为这老人的长命感到小小的不可思议。连祖母自己也很难想明白她应当长寿的理由，她绝不像别人想法那样，认为是上天因为她这个好人的心实在柔软得让人怜惜，因而让她在人间多享几年清福。她更认为这是一种最悲惨的惩罚，一个人辛辛苦苦活着，年轻时累的是身体，年老时累的是心，身体上的衰老和病痛更在那心上蒙上一层悲，偏偏时间给予她的，正是把这折磨拿来延长的机会。

更让禾木难过的，是这老人的性情让人感到不耐烦处实在太多，她过分的善心，以及她过去人生经历所带给她的勤劳朴素和简单的人生观，到一个近八十岁高龄的老人身上，其实是不适合的。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然而那些东西已和她的灵魂完全绑定，是无力再来改变了。一个老人，到了数着日子等候腐烂的时候了，还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谁挨到她跟前也会烦的。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在一个老人面前，耐性就似乎变得特别少，老人最好别说话，一说话就惹人厌。祖母既然容易招人烦，自然的，关于她的悲和喜，有谁还会在意呢？他太了解周围这些人了，一个老人的无用处不用嘴告他知道也很容易让他明白这意思的。然而一个老人如果不像人一样活着，又还能成什么样子呢？

禾木对祖母的情感，有时真让他觉得愧疚和疑惑，也许应当说，他对所有亲人的情感，都好似平淡得像白开水一样。他不大明白自己身体里到底装了一个怎样可怕冷酷的怪物——这是生活的罪过！他只能这样想，生活的手段如神明一样伟大，也如恶魔一般冷酷，一个生命到了它手里，能捏出各种形状，超出人的想象之外。但到底说来，祖母在他心里是有些不同的，他的童年就是在这个好人身边度过，他身上的柔软品质很大部分源自祖母一言一行的潜移默化，在他经历诸多波折之后，仍然好好的保留了下来。他有时偏激地认为这点品质只会毁掉一个人，它把人变得软弱，无法在人生路上做一种强势发展的努力，祖母人生的悲苦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每次想到这，他就很苦涩地笑，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古怪，好人善人全似乎活得很苦很累，在泥地里打滚，默默向前爬行。

每次饭后，大家坐在一处，祖母总要提一回她那受尽病痛折磨的眼，疑心几时就要瞎，禾木只静静坐在边上盯着电视看，神情虽然镇定，心里却像有块石头压着，既难受又无奈。他不是医生，更无法在经济上对祖母的眼病做一种治愈的可能的努力，天性上的沉静只允许他和祖母一个人呆在一处的时候，告她要多休息，多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多吃水果蔬菜，多保重身体等等。他除了做这些，是实在想不到还能在什么地方做一些尝试。

祖母的性情，禾木是了解的，给她买营养品，舍不得吃放到过期不是一回两回，又正因为舍不得，即将过期或已经过期的东西，她也舍不得扔掉，能用的拿来用，能吃的拿来吃，任别人把嘴皮子磨破来劝她也没用。事实上，让他头疼处并不在于营养品过期等问题上，而在于祖母简单的善恶观。她有自己一套方式来处置这世界上的人，不外乎善人和恶人，并且善人总为恶人欺压。这种人生观虽然因为她身上那份柔软品质而不至于变得过于强硬——她虽对恶人切齿，却也怜悯恶人；却因此造就她性格上的执着。

一个老人的执着，多数时候会造成他生活上的悲苦，却恰恰在精神上使他强健。所有人都有孤独寂寞，只是一个老人的孤独寂寞因为他身体上的衰老而被社会放大。实际一个老人，假如给他单独生活的机会，他兴许能活的更好，静静的活着，然后静静的死去，静静的腐烂。

有天下午，禾木陪着祖母在院子里说话，一个算命看风水的先生从外面经过，祖母看到后，问他还记不记得这位先生。他说记得。当然是记得的，这先生和他父亲多年前很要好，印象中最深刻的是这先生某一晚到他家和他父亲吃酒，先生讲了一个他给人看风水的故事。主人家屡遭霉运，请先生来看，先生用法眼一看，轮盘一转，原来是因为主人家床底下几丈深的地方埋了一副棺材，结果挖开一看，果然如先生所料。这故事从一个口才极佳的算命先生嘴里说来，当时又是晚上，吓得他不敢进灶屋里舀饭，因而印象特别深刻。

祖母接着又说，这先生算命算得很准，口才又好，听说香港那边还有人专程来请他。禾木就笑，算得准不准是其次，口才好才是重点。祖母也笑，继而带点严肃样子说，是当真很准，你别不信。祖母说很准不是无证据的，她的人生遭受许多磨难，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某一时实在无法忍受了，也曾寄希望于那类同鬼神打交道的先生，希图从那些谶语中得到一点点安慰，把一切不幸推到命运那方面去负责。就有一次机会，置酒杀鸡来款待那位先生，过去那么多年了，老人家记忆力又不好，早已不记得当时先生具体说了些什么，只保留下一个“很准”印象。这个印象在祖母的生命中有很强的势力。

禾木对这方面接触机会既不多，所接触到的又是崇尚科学和破除迷信，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只好安静听祖母说话。一个老人，既然迷信能稳定她的生命和情感，他是没有理由来质疑的，思考什么是真理，有时候对人生毫无意义。

一直到日头落到山那边，天上亮起了有棱有角的一把星子——这在城市里是不常见到的；祖母才把话结束到墙边杂草丛里升起的繁密如雨的虫鸣声中。人语的沉寂，虫声的低鸣，把周围环境带入到更深邃的寂静中去，时间仿佛也放慢了步子，听见屋子里老吊钟一秒一秒走着的嘀嗒声，嘀嗒，嘀嗒，嘀嗒……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祖母累了，起身回屋。禾木隐约听到祖母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命哪，一切都是命……”

禾木望着那佝偻得厉害的背影，像猛然缩小了很多，最终缓缓消失在黑暗里，他心里像有一块不融化的冰堵在那里，转头望着天上星子出神，有眼泪想要滚下来，他吸了吸鼻子，到底没有，心底却同样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