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之外的另一个村庄,它是死寂的,没有生气,没有作为一个村庄应该具备的一切特征,没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没有“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居民们紧闭着各自的家门,坚守着自己小小的院落。有莽撞的鸟雀或许会来,有懵懂的兔儿或者田鼠会来,它们疏忽了它的死寂,当然它们也早已习惯了旷野的死寂,或许它们也厌倦了,但生存于大自然中的它们又不得不面对,即使偶尔发了一声喊诉说心中因这死寂而起的幽怨,也会露出十二分的不安。我的爷爷就住在那儿,我的奶奶也住在那儿,以及我们在哀怨的唢呐声中送来的四爸他也将住在那儿,他同样也要去慢慢适应那种死寂,就算偶尔有鸟雀的欢鸣,就算偶尔有鼠、兔的折腾,那又能怎样,它终究是没有生气的,没有真正的家的温馨与欢乐。那一排排隆起的坟堆宛若一幢幢颠倒了天空的地窑,它们没有窑门洞,没有出路,它们是一个个像极了地窑,或简陋又或金碧辉煌的“牢”,只是在地窑的崖背上立一块碑予以说明,这碑就是居所的门牌,是仍旧在这个世界上艰难生活着的后人们寻觅他们的标志……在哀乐声中起灵,十字街口摔过纸盆之后我们便不再停脚。纸活已先一步用蹦蹦车拉去了墓地。送葬人员一律步行,乐人领头,其后奠桌,再其后则是灵柩,男孝在前扯纤,女孝在后相随,缓缓地向墓地行进,向着那从来都不愿谈及的村庄走去。几日的悲痛已使得人的神经变得麻木,有想着心事的,有说着闲话的,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此行的目的。这时最辛苦的当是抬灵的人,传统的做法是抬起就不能放下,一直要走到墓地,若是路程远点,非得体力极好的人方可;现在则不同,少了许多讲究,包括这“抬起不能放下”抬灵的人也多,中途可以轮换休息,况且灵车的底部有轮子,平坦的路上便会推着走,也就省了不少力气。渐行渐近,那新翻起的一堆黄土终于呈现在了人们面前。黄土堆的旁边便是四爸的新家,那深陷于地下的坑穴,箍成了窑洞的模样,也像人世一样贴着瓷片,铺了地砖,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都是崭新的,却又让人难生亲近之情。它的这种崭新是冰凉的,没有感情可言,它是残酷的,它充满饥渴地仰头望着,它将要吞噬掉我的亲人。棺木徐徐而下,推入了窑中,没有陪葬,我的四爸与我的祖父母同样艰辛劳作一生之后赤裸裸地离开了他的后人,离开了他温馨的家。工匠封了窑门,本围在墓穴四周的孝子退后,凄凉的唢呐声响起,前来帮忙的村民们手中的铁锨划出了一个个弧线,一团团黄土被扬起,洒下,在空中散成一片片土雾,相互交织在一起,密不透风地向着墓穴,向着新砌的窑门扑了下去;花圈、纸活在墓穴前方几米开外的地方腾起了火焰,灰烬携着一缕淡蓝的烟,夹带着一声声若爆竹般的脆响重新定义了这村庄之外的村庄新的一天;身着白衣的孝子在火堆之后跪倒一片,已至麻木的悲痛因那腾起的火焰、飘洒的黄土又一次被唤醒,男孝低头垂泪,女孝起了哭声。
随着墓穴中的土一锨锨地增加,一寸寸地升起,看不见了窑门,看不见了墓穴,墓穴之上隆起了一个崭新的土包。多年之后的某一日我们走入这二次建起的村庄,在心里努力回想着四爸的模样,一步步从村口酝酿着自己的思念之情,压抑着自己失去亲人的痛,寻觅着曾经在凄凉的唢呐声中,在飘着纸烬的火堆之后,在黄色的土雾堆积之下成就的土包它已经杂草丛生,或是迎春花儿疯长,它与四周其它的坟墓一模一样,当然我们竖了碑,碑上还写着四爸的名字,它是门牌,我们不怕找不到它,可是找到了又如何?我们叩不开那门,那门的背后,也若这整片的墓地一样——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