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学士碑两座敕封庙

2021-08-16 07:42:10 来源: 南海网海南新闻

“峻灵明王庙”大门。

《峻灵王庙碑》残件局部。

文\图 本刊特约撰稿 何以端

昌江黎族自治县昌化镇的峻灵王庙始建于917年,是南汉高祖立国敕建唯一海神庙,曾兼有北部湾乃至南海海神的广泛影响力。原址屡废屡建至今,文史价值极高,近年来引起了“苏学”界的普遍关注。

唐宋时期海南昌化县洲润水清,航运活跃,昌化山两次被敕封,苏东坡致祭写下《峻灵王庙记》,此后抗金名将折彦质补撰成碑,残碑今存于原南汉南海神庙,即今昌江峻灵明王庙。其遗存深厚,环环相扣,大可言说。

东坡浮海 祭祀神山

峻灵山伟岸高峻,离宋代昌化县治(今旧县村)只有二十里,方位是正北偏东,正如苏轼《峻灵王庙记》所写——

自徐闻渡海,历琼至儋,又西至昌化县西。北二十里有山,秀峙海上,石峰巉然,若巨人冠帽,西南向而坐者,俚人谓之“山胳膊”。

为什么是“西至昌化县西”?因为从儋州往昌化县是西南行,故曰“西至”。宋代王庙在县治以西不远的独村(今已不存),山可遥仰,祭神却必须在庙,所以说“县西”。

南宋《舆地纪胜》是现存首次列出峻灵王庙位置的地理志:“峻灵王庙,在儋州昌化县之西。北有山,若冠帽者,里(俚)人谓之山落(胳)膊。”

坡翁如何去?陆路干热艰难,唐宋自儋至昌多乘船,在昌化江出海口乌坭港登岸,或换船上溯至更近县治的埠头,线路都在县治以西或西北。所以,拜祭王庙必在“县西”。碑末铭文有“我浮而西今复东”句,即自儋“浮而西”到昌拜祭,祭毕“复东”浮返儋州,是来回皆坐船的清晰表述。坡翁年事虽高,如此至二百里外昌化并不困难,史载两地间航船只需一昼夜。

有人还质疑坡翁贬官受监管,怎可远赴昌化?笔者认为,苏轼是“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昌化县并未出昌化军地域,他依例报备即可;而且仅仅18年前,宋神宗才诏封了“峻灵王”,成为昌化军域内唯一本朝敕封圣地,坡翁不顾长途老迈亲赴拜谒,这属于“颂圣”,没有谁会阻挠。

折彦质撰文 学士碑波折

明末崇祯年间,昌化知县张三光抢救出坡翁遗碑,其《重立峻灵王庙小记》(载康熙《昌化县志》)提供了宋代峻灵庙位置的准确信息。

王之佐见予文稿,恍然感触,忽来告曰:“苏学士碑石今仆昌江独村,幸尚无恙,公得无意乎!”余初谒王庙,即询先生碑记,绝无知者。闻之喜跃,于是命彼倌人亟辇以来,诹吉而竖之王庙之中……县治【立碑】时在昌江二【水】洲中,独村近县,定是王庙故址。又阅七十八年【按:年代有误】,县徙今治,王庙亦徙峻灵山之隈,而碑乃埋荒草深沙中矣。(方括号为笔者所加)

卧碑在独村边,所以张氏准确判断独村“定是王庙故址”,但庙早废,只见“碑乃埋荒草深沙中”。后来独村迁徙,废庙更不可能随村重建。

张知县访见此碑完好,大喜过望迎回“王庙”重立。由于该碑在两庙中备受保护,只有中间几十年才露天于“荒草深沙中”,但因“仆”面朝下,碑面仍无恙。可惜1966年“破四旧”终被砸碎缺损,但从残碑可见,风化依然很轻。

随着明前期县治搬到昌化故城,对峻灵王的崇拜改在新治西北不远、现存的峻灵明王庙。洪水肆虐,宋庙不久即湮废遗忘,晚明除了知县张三光得高人指点外,阖县士绅已“绝无知者”了。

这座学士碑,笔者考证实乃折彦质撰文,何适立石。

碑文后部,有“昌化县令何适以书来喻,曰东坡先生为峻灵王庙撰写碑文”句。推测原碑最末一行已碎佚的顶部,当有“沐浴谨撰”或类似字眼,推测该碑末二句落款当系:“责授海州团练副使、府丞折彦质沐浴谨撰。县令何适立。”

又疑县志将张氏《小记》的“折公”误植为“祈公”,令考据大费思量。一旦恢复为“折公”,原句即为“又阅二十八年,昌令何公请折公书而刻之石”,与碑文完全合辙,足资确认了。

抗金名将折彦质,官至知枢密院事。后受黄河兵溃事牵连,南宋初谪居儋州五年。坡翁临别赠故友许钰的茶盂,由许子康民转赠折公,折公非常感叹。他补文成碑,不但使残碑熠熠生辉,且坡翁此记再多一层铁证,宋代昌化县西独村确曾有敕建峻灵王庙,是坡翁亲临拜谒之处。

南汉敕建 国庙海神

张知县将学士碑迎回现存的“峻灵明王庙”妥置。但该庙并非如他所认为的是明代随治迁徙,而是资格比独村宋庙更早。唐胄《琼台志》“坛庙”载:

“神山峻灵王庙,在县北北岸都乌坭港口,五代乡人建……国朝洪武己巳,知县姚源重建。”

宋代,独村与乌坭港口两座“王庙”并存,而且都在不同年代县治之西,后世难免混淆。

洪武己巳(1389年)即昌化千户所城兴建前两年,此时重建王庙,到正统间迁县治入千户所城,可见整个明代该庙记载已一脉相承,绝无模糊之处。所以,该庙自五代至今都在原位。

不过,《琼台志》记述仍未尽准确。

第一,“峻灵王”是北宋元丰五年(1082年)敕封的,此前并无这个称号。苏轼碑文中“而伪汉之世,封其山神镇海广德王”就是指该庙,坡翁见得到。

第二,该庙并非“五代乡人建”,而是南汉高祖刘岩称帝时敕建,作为建国重大举措之一,级别极高。

“乾亨元年(917年)秋八月癸巳,帝(刘岩)即位,国号大越(按:次年改号大汉)。大赦,改元。以是年为乾亨元年……置五岳,皆建行宫;封儋州昌化山为镇海广德王。建三庙,置百官……”(《南汉书》卷二)

在称帝、大赦、改元、建太庙、置百官这些大事时,封了六座神山,共同构成南汉国“形胜”骨架,可知昌化山神地位之尊崇。五岳各建行宫,海外神山因皇帝不会冒险亲至而不设,但事关“国祚”,决不会一纸封神空文,无处落实,而一定敕建高规格王庙,每年派大员拜祭祈请。

此庙涉及政权层面,宋代自然予以矮化,这是“乡人建”三字的第一个可能;该庙已久负盛名,民间亦必捐修如旧,明代传承宋代实况,是“乡人建”三字的第二个可能。

县治神庙 沧桑之叹

南汉敕封镇海神庙,折射出唐及五代时期琼西航贸的繁荣、昌化岭民间崇拜的广泛与久远;而宋敕封峻灵王庙,也与熙宁至元丰间航运业的突破,昌化军“榷税”大增密切相关,史料均有迹可循。

宋神宗敕建王庙十余年后,坡翁抵达昌化军。神宗曾高度欣赏苏轼之才,放手大用,后又偏信政敌将他打入牢笼,流放天涯。此时拜谒金碧辉煌的敕建王庙,苏东坡不知是淡然处之,还是百感交集?

阴差阳错,宋亡后宋庙陆续残破,南汉老庙挂着宋王庙匾额却依然兴隆——该庙一直俯视乌坭港大码头,船未靠泊即可望见,又居于神山脚“山之隈”,无惧水患,这才是神庙的最佳位置。

昌化史上只有两处长期县治——旧县村与昌城村,都没有移动位置;只有两座敕建神庙,也都没移动过位置。宋庙短暂,与独村故址一起湮灭于漫漫黄沙;现存的是南汉敕建遗址,融合了宋庙名义及精气神,保有坡翁遗碑,文化分量远比过往认知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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