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入门:秦印的“纵横歪倒贵天真”

学习篆刻,必然需要临摹古印,临摹古印,又需要明白临摹的原因,在篆刻史上,自战国古玺而下,由秦印过渡,到汉印形成篆刻的“秦汉正统”,是因为从战国时期开始,匠人们使用的都是他们相对熟知日常使用的文字,到唐宋以后,篆书不再是匠人们熟悉的文字,实用印章的艺术价值骤减,直到明清之际,一大部分文人在篆书、篆字上狠下功夫,篆刻艺术才得以复兴。
所以,在古印临摹中,我们依托的临摹样本,选择的就是古玺、秦印、汉印以及明清名家印。我们的作业也依此为数:汉印220方,重点在于养成基础刀法与字法、篆法、章法习惯;古玺50方,重点在于篆刻章法的养成;秦印50方,重点在于篆刻篆法的养成;明清名家印180方,重点在于文人趣味的养成。
本文发布的是秦印临摹作业的第33方,就是这方“张中”:
(秦印:张中)
从端正的角度来审视这方秦印,这不是一方端正大方的秦印,因为除了张字的“长”部头部之外,全印几乎找不到任何“端正”的一笔,甚至“中”字的全字,也是歪倒倾斜的,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这方印反倒呈现出天真烂漫,奇趣横生的美感,它不完美,但它无拘无束,它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力,它的趣味,正是当代书画艺术家梅墨生对齐白石书法篆刻艺术的点评,是“纵横歪倒贵天真”的趣味。
这里所谓的“纵横歪倒贵天真”,实际是是指篆刻所追求“金石气”和古拙的美感,一方面直追秦汉,返朴归真。它的具体表现特征为点画老辣,不求甜润,结体欹侧,而不平正,它的风格追求是力求奇、古、劲健,力求气势盈满,它所张扬的是一种教化之外的野趣。所以,它注定是离经叛道的,不寻常的。
(标准的秦半通私印)
这方“张中”秦私印,印面没有标准秦半通私印的“日”字中线界格,而是只保留了外部边框,这是它的不寻常之处。

印面两字的呼应

由于没有界格,印面两个字不再墨守在自家的“印格”之内,而是发生了联系,“张”字的的篆法离奇古怪,“长”部“末笔”的长腿遥遥伸出,直逼“中”字的右肩。这当然是离奇的,也是大胆的,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匠人为了适应和配合这一笔的长长斜伸,将篆法极易平正的“中”字处理成左高右低的欹斜之势与“张”字互为呼应,两个字的关系借此获得团聚,维持了其印章属性。
(两个字之前的揖让关系)
也就是说,“中”字,在动态中求得了平衡,并借助态势与“张”字发生了关联。中部的界格消失,“长”部的长长一笔,联合成了全印的“神来之笔”。这当然是不端正的,但却是古意盎然的,因为它不加修饰,完全保留了孩童般的书写姿态,稚意十足,拙态丰满。或者说,这两个字,在印面之内,如两个趔趔趄趄站不稳的小孩子,但他们之间有了互相搀扶的联动。
再加上印面的外框,这方印印章属性十足。

方与圆的交替

如果依照印章属性来说,两个字如果各自待在自家的界格之内,并完全保持方正的意态,那么,这方印就保留了十足的“方”势,也就是“静”态,给人的审美感觉就是端正、平稳、刚健,但也可能因此产生呆板、憋闷,缺乏活力的感觉。
(印面的元素的方圆交替)
但这方印不是这样,由于中部一笔与张字“弓”部的圆转处理,“张”字呈现了十足的“圆”势,也就是“动”态,于是,在“张”字处形成了动感十足的飘逸感觉,在刚健之余又增加了妩媚之趣,与之配合的是“中”字也做了动态化处理,它倾斜了一下。
但这并不影响全印的安定,因为秦印天生是不怕失稳的,因为它有外部的边框,外部边框的框线,很好地维持了全印安定,内部一团活气,外部端正大方,方圆兼济之间,这方印同时拥有了“健”、“媚”两种特性。

疏与密的对比

当然,值得一提的还有这方印的疏密关系,由于“张”字“大长腿”的缘故,“中”字也进行了相应的变化,于是这方印在印面中呈现出非常突出的疏密(红白)对比关系,“长”字处横线的排叠足够密实,而下部的留空也足够显眼,从而形成对比型章法。这虽然不是这方印的重点,但由于“张”字篆法的调整促成的这种章法上的特性仍然值得关注。
(疏密对比关系)
当印面的平衡被歪斜打破,印面的空间对比得以强化,平衡是美,对比当然也是美。
我们之所以把秦印的篆法作为我们的学习重点,是因为在这个过渡时期,由于国家制度的原因,旧的文字体系被完全打破,同时,旧的印式模式也被解散了,新的文体系虽然形成,但新的印章模式却尚未正式建立,于是,在两种完美之间印章(古玺、汉印)过渡的秦印,往往充满篆法上的变化,可能无规律可循,但却可以激起我们的创作想象力,打破固有篆法形式的局限。当然,这也是我们努力在规整的小篆《峄山碑》《泰山刻石》之外,着重再去领会诏版、权量文字的原因。
(秦诏版拓片局部)
但天趣横流的稚拙之美往往不易模拟,所以,只有多接触,多揣摩,方能获得微小的进步,但这种进步又是可喜的、万分珍贵的。也就是说,在我们真正理解了秦印的篆法变化之后,我们就有可能进入属于我们自己的“创作”进程了,自此之后,我们的艺术创作,才有可能摆脱“换字习作”的枷锁,真正进入自由的创作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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