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书摊‖文/杜一苇
纪念我的书摊
书摊摆在一个很妙的位置,河边,桥畔,几棵大歪脖子树下,两个小区之间,一众店铺之后,临广场,近学校。来往者,前有遛弯大爷,后有回家学生。我就曾是那回家学生之一。
书摊摆在一个很妙的时间,小学生放学。摊主时间把握得那是相当好。每当放学时,我抄完黑板上布置的一列家庭作业,然后慢悠悠地走,走到那个桥边的时候,他一定是正在摆书。
书摊上面摆的东西很杂。有中医,有经史子集,有明清小说,有厚黑学,有经商之道,有艳史,有野史,甚至还有拳谱,菜单,生活常识,人文社科,现代文学等等。都是一些老旧的书,种类非常杂,按理说小学生来过一次后就不会有什么兴趣了。
这个时候,作为一个刚刚被同学启蒙的少年,我的内心充满了大胆的想法。我就直说了,我非常想看。但是我又有些羞怯,总觉得我这个年纪不该如此。于是拿起旁边的诸如《浮生六记》、《文化苦旅》、《麦田里的守望者》等等,每次都要翻一翻,看一看,演出一副“我看得懂,我就是为这本书才来这里”的模样,然后偷偷摸摸地瞧上旁边的《魔力性爱》一两眼。这本书是真的书如其名,有魔力。我每回看的时候,心里总想着:来一阵风吧,来一阵风吧……盼着一阵风吹来,能掀开这本禁忌之书狂野的面纱。
就在一天天的好奇又胆怯中,我始终没能看到庐山真面目。
后来升了初中后渐渐忘了这个地摊。初中起我买书常到书店,新街口的大众书局。起先大众书局的书分类很合我心意,常闲逛中能发现意外之喜,如获至宝。《米格尔街》等等,在我迷失于浮躁的书群之中时,令我眼前一亮。唐诗宋词元曲,小说散文戏剧,古今中外并陈,大开我之眼界,增广见闻。有时候后退数步,望着书架,心中不住感慨:每一本好书都是星星,书架就是一小段闪耀的银河。
银河望着望着,就高中了。高中开始,养出了一副怪脾气,总觉得曲高者必和寡,畅销书一律难入我眼,颇有遗世独立的穷酸气息。到了高二的时候,大众书局的书架变动也大了点。我一度想要像谢尔顿一样对变化的东西发出抗议,或者像安东尼霍普金斯演的《查令十字街84号》的女主那样,对着大众书局的店员说:“我是你们最好的顾客。”但是这么多年浅薄的社会经历告诉我,我真这么做了可能会挨打。我郁闷了,于是回到了我舍弃已久的书摊,仿佛只有那里还有真正的快乐。也确实如此,虽然数量少,但书摊上的书都很合我胃口。《红与黑》、《罪与罚》、《忏悔录》、《十日谈》、《废都》、《活着》、《大地的成长》等等皆是我爱不释手的佳作。再然后就要高考了,补课一轮接着一轮。空闲的时间虽然少了,但是依旧不影响我买书看书,反倒这时期买的最多,看的最多。
买书看书仿佛是我精神上的酒精,不是用来喝的,更像是用来擦拭的,暂时舒缓一下头昏脑热。
高考带来严重的焦虑消失后,一股子怅然若失的感觉充斥了我整个胸腔。还有四本放在那里没心情看了。到了大学,人生迎来了对陌生和未来的恐惧与茫然。跟着行李带去学校的那四本书,依然未拆封。大一大二就这么过去了,对毕业,对找工作的恐惧与担忧越来越重。时间并没有冲淡这些,反而加剧了我的不安。在我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我突然发现马上就要上大三了,回家路上巧合般重走了遍当初那条路。
兜兜转转数年过,人间依旧是人间。
河边,桥畔,几棵大歪脖子树下,两个小区之间,一众店铺之后,临广场,近学校。来往者,前有遛弯大爷,后有回家学生。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书摊还是那个书摊。我还是回家的学生。一切好似没变,但又好似彻彻底底变了。
摊位上的东西少了很多,就像是萎缩的肌肉,让我想起了我奶奶的胳膊。记忆中念念不忘的《魔力性爱》的位置,放上了《聊斋志异》,分上下两册。我随手翻开两页,入眼便是“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很丧的一句话。再看出版日期,是两本八十年代的旧书。书一老,竟让我觉得如同人成熟了,多了几分风味,于是果断买下。
买完书回家路上,到了一处行人稀少的地方,我忍不住对这两本书大喊:“我是你们最好的读者。”
离那书摊越来越远,心里冒出一股酸楚。我不是它最好的读者,它是我最好的书摊,就像是老友一般。
再后来,它就像老猫一样,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