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中秋
每逢中秋,月饼的话题自然多了起来,人们也开始了礼尚往来,互送月饼,互致祝福。看着人们手中精美的月饼礼品盒,想来价格一定不菲吧。姑且不论月饼本身的食用价值与价格,小小的月饼承载的却是中华民族的一种精神,寄托着人们对长辈亲朋的深厚情感,和人们对阖家团圆的美好向往。
小时候的记忆里,好像从来不曾吃过什么月饼。到了一九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农户都入了社,各村都成立了大食堂,人们都去食堂吃饭,家里无米无面,更没有条件烙月饼了,因此,吃月饼也就无从谈起。记得一九六零年八月十五,父亲从食堂打回半篮玉米面窝窝头,权作月饼。这玉米面窝窝在当时可算得上是最奢侈的饭食了。(那时每人定量一天四两粮,哪够填饱肚皮呀。最困难时,社里将玉米芯子磨成粉状,加工成一种食材,美其名曰淀粉,两毛钱一斤,供人们充饥)虽然那时已经知道月饼为何物了,但因为条件所限,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品尝上一口——陝坝干货店有卖的,但苦于无粮票,也没钱,吃不起。只能隔着橱窗见识一下月饼的尊容。
直到一九六三年,经济好转,能吃饱了,白面也多了,才第一次吃到“简装”版的月饼。那年八月十五前的某一天,吃完早饭,母亲就对我说:“放了学不要在路上贪玩,吃了饭,去自留地起上几棵糖菜,咱熬点小糖,烙月饼。”
于是,我一整天上学都心不在焉,脑袋里装满了关于月饼的遐想。到下半晌放学,回家胡乱扒拉两口饭,担上萝头就往自留地赶去。(我平日是很懒的,大人们指的营生一般不爱做,能推则推。那时种糖菜公家是有任务的)那时我岁数小(虚12岁),扁担绳长,担不起来,萝头底不时磕碰着地面。地里刚浇过水,地皮还有点软,挑大的用力一拔一棵。我拔了几个,把大泥去掉,仄仄歪歪地担回家,用铲铲将泥刮掉,菜缨子顺手丢给猪吃去了,只剩下糖菜疙瘩。这时母亲也收工回来了(父亲给队里放羊,这时正是抓膘的时候,早回不来),把糖菜洗净,切成薄片放锅里,添了一锅水,生着火让我照看着,开始煮起来,她便上炕,在小煤油灯下给我们缝冬天的衣服。妹妹比我小两岁,那时大人不让女孩子念书,妹妹便在家哄着五岁的二弟和刚学走路的三弟。于是我便当起了火头军,叭嗒叭嗒拉着风箱,不时往灶坑添点烟煤。煮得好差不多了,母亲指挥我把糖菜片捞出。剩下的水继续熬。熬煮时不时搅动,生怕糊在锅底。直到熬成糊状,舀出来,便是人们说的小糖儿啦。我和妹妹迫不接待地舀了小半碗,蘸着两面饼子吃(玉米面加白面烙的饼)。
第二天队里又给分了几颗西瓜。八月十五下午队里让妇女们早点回家烙月饼。母亲早早挖几碗白面,倒上点小糖儿,又估摸着倒了点油(那时每人一年才分三斤胡麻油,哪能三油三糖啊),添水和面,醒一会儿,将和好的面揪成均匀的小剂子擀开,再将梳子洗净,压上几个花印,在锅内烙熟。出锅后,再用地里一种我们叫作绵叶叶的植物的种子外壳,蘸上早已泡好红纸的水,托上几个花纹,甚是好看。这就是所谓的混糖月饼了。家里还有点古巴糖,再和点白面拌起,包在擀好的小饼中,再擀开烙熟,就成了包馅的提浆饼了。此时屋内弥漫着清香的胡油味,真令人陶醉。看着让人垂涎欲滴的月饼,我迫不及待地刚要伸手,被妈一巴掌打开:“不能吃,等月亮上来,献过月亮,你爷爷回来再吃。”眼瞅着黄愣愣的月饼却吃不到嘴里,只能用鼻子嗅一嗅它的香味,那滋味儿甭提多么难以忍受了。
天渐渐暗下来,想着月亮怎么还不上来啊?等啊等,正等得心焦难耐的时候,月亮忽悠一下就上来啦!
于是,赶忙搬上炕桌,放上一盘月饼,把西瓜切成两半也放在桌上,朝着饲养院方向瞭,又开始期盼爷爷的身影赶紧出现在朦胧的夜色中。直到隐隐听到爷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我才狂喜起来。爷爷说献月亮也有一会了吧?此时父亲也回来了。几人顺势将桌上东西和桌子一同搬回放在炕上坐定。
父亲说今天新堂村地里拉糜子,羊可吃饱了,我高兴,那儿还有多半瓶酒给我拿来。
我从柜顶拿来那个绿瓶子,递给父亲。那还是他回口里时买的,上面写着“北京啤酒”的字样。父亲接过酒瓶倒了半碗。我看他那贪婪的样子,壮着胆子请求父亲:“爹,我能尝尝吗?”父亲点下头表示允许。我端起碗轻轻抿了一小口,啊呀!这是什么味道啊!……
几十年过去了,社会的发展早已今非昔比。超市月饼专柜琳琅满目,走在街上也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月饼特有的香味。
不过,虽然月饼品类繁多,作工精美,味道各异,就如生活的各个方面,比起当年丰富了何止百倍千倍,但却少了儿时中秋节那特有的韵味,让人们生出“咸盐不咸,白糖不甜”的感慨来。许是被人们的一句老话说中,“吃的肚皮白了”,早已司空见惯的庸常的生活,让我们的味觉和感觉,都因为整天浸泡于脑满肠肥之中以致麻木终致退化而变得迟钝?
我无法找到准确的答案。(2020年9月30日,农历庚子年八月十四)
注:作者系陕坝镇满天红村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