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红楼| 病补雀金裘,勇睛雯最后的芳华

红楼人物众多,每个人戏份的分配自然就相应减少了,能上回目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作为女N配,晴雯有幸上了三次回目,第一次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第二次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第三次是“俏丫鬟抱屈夭风流”。把这三个回目单拎出来,便是晴雯短暂的一生。

撕扇子时,她是活泼灵动充满生命力的少女;补金裘时,她是克尽职守带病工作的员工;夭风流时,她是幡然醒悟但悔之晚矣的弥留之人。直到临死之际,她才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只不过是比别人略生得好些的丫鬟。

从准姨娘培训班毕业时,晴雯是最被看好的那一个,不仅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就连最高权威贾母也对她寄予厚望:“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

这样的认知,好比一道护身符,以为此生就是怡红院的人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从津巴多的时间心理学角度来看,晴雯属于拥有未来时间观的人,总认为来日方长,不必把握现在。所以,在怡红院,她以女主人自居,忘了自己还只是候选人的身份。

能自信到自傲,能被贾母看好,必有过人之处,绝不仅仅因为“比别人略生得好些。”为了体现她不是浪得虚名,作者为我们安排了“病补雀金裘”这一场戏。

贾母收藏了很多好东西,过段时间就拿出来一件,简直亮瞎一众贵族子女的富贵眼。因宝玉要去给舅舅王子腾拜寿,贾母怕他冷,拿出了珍藏的雀金裘,并特别嘱咐:“就剩下了这一件,你遭塌了也再没了。”小孩子往往是这样,越嘱咐就越容易出问题,果然就“后襟子上烧了一块”,“有指顶大的烧眼”。烧坏了也没多大事,“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纵是能工巧匠,也拿这件没见识过的名贵物件没辙。万般无奈之际,重病中的晴雯把这件差事揽了过来。

揽这件差事,有两个原因,一是晴雯的能力足以胜任,二是晴雯敢于担当,即使已病到“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却没有以病为借口推托。所以,作者送了她一个“勇”字。

这样的晴雯,不仅可爱,且可敬。仅凭这一行为,足见贾母没有看错人。而且,从这一件事可以看出,晴雯是一个可以与贾府共患难之人,不会因为贪图享受而置他人于不顾。

只可惜,这样大放异彩的时刻,却是晴雯最后的芳华,像烟火一样,闪耀一时,马上就熄灭了。

晴雯的病,其实是自找的,首先是晚上当值时为图好玩,仅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大冬天跑出去吓唬麝月,因此受了风寒而病倒。然后,不顾平儿的好心,不等袭人回来,自作主张打骂了偷镯子的坠儿,并把坠儿打发了出去,因此“闪了风,着了气,反觉更不好了”。等到补雀金裘之时,消耗了一夜的元气,“劳了神思,失于调养”,落下病根了。

从受风寒生病到补雀金裘,整个过程的发生,袭人都不在家,这些对对错错的事,贾母王夫人等更不知道。按照规矩,生了病是该出去养的,但因宝玉无原则的宠爱,把晴雯生病之事瞒了下来:“太太知道,又叫你搬了家去养息。家里纵好,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的从后门来瞧瞧就是了。”

如果出去养病,就可以避开坠儿之事,也可以避免夜补雀金裘,这病说不定就好了,也就可以避免被撵出去病死家中的悲惨结局。

晴雯被撵出来去,固然是因为王善保家的下了眼药,其实最关键的原因,是她以病体见王夫人时,带给王夫人的不良印象。

王夫人之前对晴雯并没有什么印象,只在王善保提起时,才想到曾经撞见过的正在骂小丫头的人,对那张狂的样子印象深刻,于是叫来一见。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见面,决定着晴雯的命运。

 “正值晴雯身上不自在,睡中觉才起来,正发闷,听如此说,只得随了她来。素日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娇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故晴雯不敢出头。今因连日不自在,并没十分妆饰,自为无碍。及到了凤姐房中,王夫人一见她钗亸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

身上不自在,即在病中,但却没有请病假,大白天该工作时睡大觉,突然被领导召见,却是衣衫不整的形象,哪象一个正经职员的样子?王夫人正被绣春囊所困,生怕已到青春期的宝贝儿子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果然就看到儿子身边有这样“春睡捧心”之人,不是存心勾引是什么?

大观园整风,整的就是这样的人。于是,晴雯第一个上了黑名单。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因玩闹而起,活泼灵动的晴雯因病而带来了一连串的噩运,即使这中间有夜补的勇敢行为,也被淹没在贬损的口水中。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更津津乐道的是坏事。晴雯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前三者都是双刃剑,既是被贾母看好之处,也是伤人且自伤的源头。于是,没人会知道她的夜补行为,只看到了她“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

可是,作者为何要安排她夜补?为何要让她因夜补行为而元气大伤并导致了死亡?

回头看看灵动时候的她,“撕扇子为千金一笑”,当时毁物时有多快乐,现在补物时就有多伤神。兜兜转转,像是宿命,其实是必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病补就是对撕扇行为的偿还。

晴雯的人生止于十六岁,太多的能力没来得及施展,太多的梦想没来得及实现,只落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有冤无处诉”的哀叹。

把希望寄予未来,总以为来日方长,是很多人的通病,殊不知,未来是当下的每一步走出来的。职场没有保险箱,爱情和婚姻更没有保险箱。认识不清,定位不准,注定了晴雯即使身怀绝技,也只能闪耀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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