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红楼梦》:薛宝钗的炽热全都给了贾宝玉?
薛宝钗给人的感觉,好像冷了一点,虽然随和,却总与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她的内在极为炽热,而且这份炽热完全投注在贾宝玉身上。
薛宝钗一直在服用冷香丸——用以压制“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
什么是“热毒”?脂批说“凡心偶炽,是以孽火齐攻”,意思就是强烈的欲念。
“行为豁达,随分从时”的薛宝钗深陷于欲念的煎熬,虽然内服以丹药,外饰以娴雅,亦不足湮灭内心的炽热。
我们看看,她与贾宝玉二人间的互动,都是怎样的情景。
一,勇敢地打开自己,金玉交辉
第八回,因薛宝钗病了,贾宝玉去探视,“掀帘一迈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
两人坐在炕上闲聊。
薛宝钗主动要看通灵宝玉,又把玉上八个字反复读了两遍。此时,丫鬟莺儿发起神助攻,指出这和宝钗金锁上的字是一对。
贾宝玉自然要看金锁,薛宝钗“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
——外面是不起眼的素色的衣服,里面却是艳丽夺目的“大红袄”;从来不爱花儿粉儿,从头到脚没有“富丽闲妆”,但是“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金锁却藏在衣服里面。
而且,就这么在贾宝玉的面前,面对面地,“解了排扣”,敞开外面的衣服,露出里面的袄子。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打开”的动作。
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深度互动,薛宝钗很愿意为贾宝玉打开自己,欢迎他走入自己的内心,看到自己内在的缤纷色彩与炽烈温度。
接着,贾宝玉就闻到薛宝钗身上“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这在宝钗,是由内向外的扩展;在宝玉,则是反向的开拓,就像两颗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一层层交汇重叠,渐入佳境。
这第一次的深度互动,现场荡漾着浓烈的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二,急得人设尽毁,什么话都敢说
第三十四回,贾宝玉刚挨了一顿好打,正趴在那里,让袭人褪下中衣,查看伤得怎样。
这时,薛宝钗来了,她是送药来的,走得急急忙忙地,突然就进来了。
“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
好玩了,贾宝玉一个男孩子的卧室,薛宝钗说进就进,连喊一声停两秒也没有,她怎么就急成那样呢?
害得贾宝玉光着屁屁撅那动都不敢动啊。
可是薛宝钗还不走,站那儿抒情:“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
这话一说出就觉得不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只管弄衣带”。“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亦叫宝玉一时忘了伤痛,心潮澎湃起来。
不就是贾宝玉挨了顿打吗,不就是两腿打得稀巴烂吗,竟使薛宝钗素日经营之淑女人设碎了一地,连场面很诡异也看不到,心里不敢说的话也居然脱口而出。
三,不由得拿起针来,就像着了魔
第三十六回,大中午的,薛宝钗来找贾宝玉说话,“以解午倦”。
怡红院里,鸦雀无闻,宝玉睡着了,袭人在床边守着,为他绣肚兜。
接着袭人出去了,薛宝钗却坐到那,拿起肚兜,“不由得拿起针来”,绣了下去。
大夏天睡午觉,贾宝玉会穿成怎样,这个不必描述了;而薛宝钗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更没有要回避的想法,在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挨在宝玉身边坐下,还情不自禁地绣起贾宝玉贴身穿的肚兜——鸳鸯戏莲的肚兜。
素来有分寸的薛宝钗,此时近乎着魔一般,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失态,不是“凡心偶炽”,“孽火齐攻”,何至于此。
可是接着贾宝玉梦里一句话,一下把她打懵了。
贾宝玉喊:“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前盟!”
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愣了,呆了。满腹炽烈一下被扑灭,怎能不呆住呢。
薛宝钗内在炽热,这没有错;全部投注于贾宝玉,也没有错,哪个少女不善怀春?谁没有权力主张自己的爱?
只是这世上的缘分,实在是难说,再怎么炽烈也不一定能点燃。虽然宝钗与宝玉每一次互动都差一点引爆,但是差一点就是差一点,差一点也就是全部、整个,是一辈子。
怎么努力也是没有用的。
晴雯曾抱怨:“有事没事跑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又有什么用呢。就像歌里唱的,“一腔诗意喂了狗”;就像薛宝钗的住处:蘅芜苑——恨无缘。
作者: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