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手艺人(一)
乡村手艺人
□薛正雷
梅花
梅花那个时候还是个姑娘。
在家排行老二,人家都称呼她二梅子。
她身材高挑,肤色白净,总爱用花色好看的手绢扎着一个独辫子。
也不知道她在哪学的裁缝手艺,就在家里为前村后院的乡人,做着衣服。我记得那个时候她会做的确良小褂子,短袖的,长袖的,还有裤子。至于像大件的外套,我都忘记了她会不会做了。
那时,家里若是有一些布料,总会拿到二梅子那里去。而我或是跟着奶奶去,或是跟着小姑去。
二梅子家住在村子的后排,每次去她家都感觉好像要走好远似的。到了她家,会穿过几道房屋门,才会到了她家的后面的主屋子。那时二梅子住在西边的房子里。房间摆着一架缝纫机。靠墙处,有一块很大的木板平台,上面放着许多布料。房子里还拉有一条铅丝,挂着许多做好的衣服。
以前,人们的衣服都是单调的白色,蓝色,黑色的。几乎很难看到什么好看的颜色了,顶多是布料上嵌着的暗花纹是不一样的。
我奶奶女儿多,逢年过节,总会有闺女扯些布料送给她。所以她也能经常去做衣服。有时候,做一条裤子,留着走闺女时候穿;有时做一件外套,吃喜酒时就拿出来穿穿。人家要是拿手摸摸看衣服,奶奶总是乐呵呵地说,以前的布料,上天才拿去给后头那二梅子做的。
二梅子的手艺,还不错。对于乡间人们喜爱的几种衣服款式,她做多了,大概都烂熟于心。到她家,她接过布料看看后,便忙着量一量尺寸,之后她便说,几天来拿衣服。
有一回,小姑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块滑滑的布料,类似于现在的雪纺质地。她拿到二梅子那里。二梅子看到布料,激动地说,哎呀,这布料哪来的啊?料子多软哦,我还没见过呢?说着她就往脸上捂着,好像很陶醉似的。
小姑笑着说,好吧,是我姐从省城里给我买的。也不知道做什么,二梅子,你看做什么啊?
二梅子抓了抓头发说,让我想想呢。瞬间她就嬉笑了起来,好像她已经有了主意。她对小姑说,做一件连衣裙怎样,漂亮死了。说完就拿着布料在身体前晃动了起来。好像那件曼妙轻柔的衣服已经做好了似的。
小姑说,那就随你做了啊,要做好看啊。
接下来的时间,二梅子像是在给自己做一件心仪的嫁衣似的,一连几天都精心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做着。
后来这件连衣裙,我看见了,很漂亮。领口是像欧洲王室经常使用的褶皱,袖口是泡泡袖,后面还设计了蝴蝶结,起到了很好的修身作用,裙子长至小腿处。
那天我听见小姑在房间里试这件裙子时,她们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她们或许从来没有穿过这样柔软的衣服,也或许她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穿上裙子是多么美丽。所以她们才笑得如此畅怀,如此美好。
后来的日子里,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没有再看见小姑穿过这件衣服。她一直把它叠放在自己的箱子里,像是珍藏着自己的一个美丽的梦一般。
二梅子,现在大约已是中年妇女了吧。
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福气,娶了她这一位心灵手巧的女人。
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她依旧如同花般绽放。
刘怀高
刘怀高是我一舅爹。
现在已经作古了。
我母亲说,这个舅爹不外啊,跟你爹是堂弟兄。年轻时入赘到刘家,后改姓刘了。
小时候我见着过这个舅爹,白净悦目,说话总是一字一板的,端端的。
现在回想旧时的岁月,好像都是在夏天里。
他和我爹,还有一些其他乡间老人,经常在我家竹林旁的树下,放下一个小方桌,就在那里打起麻将牌。通常都是从早晨吃过早饭,他们的麻将牌就打起来了。那时竹林下浓荫匝地,蝉鸣声声,清清凉凉,几个老头子在这一隅里,坐享着这人间怡乐。
我奶奶,那个时候也会坐在旁边,一边理着中午菜,一边看看他们的麻将牌。日头真是恬淡闲适。
他们那个时候使用的麻将牌是一种小麻将。不像现在的麻将牌多厚多大。打多了,便会褪色磨平了。当有人摸着九条说是六条的时候,就有人说,这牌要让刘怀高洗洗了。
刘怀高就是做着这样的营生的。
乡间谁家的麻将牌,看不清了,磨平了,色不艳了,都会拎来找他。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会把一张张牌,重新用刻刀刻好,上色,晾晒。
小时候,我串门子到他家的门口,就会看见一板一板重新洗过的麻将牌,整齐地码放在阳光下,簇新闪亮。那些花色,那一笔笔遒劲的刀法,都会让人啧啧称叹。
我不知道我这个舅爹什么时候干上这个行当的。我见着他做这个的时候,他已经都快要六十岁了。他经常是坐在自家门口的方凳边,佝偻着背身,带着一个老花眼镜,一手拿着刻刀,一手不停地转动着麻将牌,嘴上还不停地吹吹,有时还要拿起来端详端详。他就是这样沉醉于自己的工作中。与乡间的其他老人相比,他似乎是不同的。
他似有着一种艺术家的气质。
在这样的篆刻着色里,他有了一种完成,一种创作。
因为他的洗牌技术好,方圆八里的村落人家,都知道他的名号。有时候赶上快要过年时间,他的竟忙得应接不暇了。
其实他还有一个业余爱好,是拉二胡。
我是有听过的。
也是在夏天,他坐在自家屋后的竹林里,悠悠地拉着,不知什么曲子,有些苍苍凉凉。
而我们这一群不知趣的孩子,在一旁的沟渠里,忙着钓虾,无人欣赏。
听我母亲后来说过,你那个舅爹有才哦!以前在文艺宣传队拉过二胡的,还会写三句半呢。
现在,他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农村好像再也没有从事这样营生的人了。
麻将牌早已都换成高档的麻将机了。厚厚的牌,坏了也就扔了。没有人想着再去洗洗。
有年过年时,家里来了亲戚,晚上聚在一起想打麻将牌。
因为我家好久没有人打牌。也就没有买上新的。我母亲说,以前那副我爹打的牌,可能还能找到。说着就翻箱倒柜地找了。
后来找到了,放到桌上,大家摸着这样的牌说,多小啊,花色都看不清了,也没洗。
我母亲随口接话说,那里还有人洗牌哦,会洗牌的人都死了多少年了。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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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一种缘分
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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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红尘中
作者:薛正雷(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