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芹丨小傻孩
开学之日，一切正常。
入班上课，眼光在一张张陌生的小脸上扫描，教室静得可怕。孩子们仰着脸，周正的坐在位子上，似乎在等待着我的检阅。突然“哗啦”一声响，似乎晴天一个霹雳，我迅速向发出响声的区域望去：一个瘦弱的身躯斜跨着趴在课桌上，一手扶着桌子，一手在桌下乱摸。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的射向他，我冷静下来，慢慢走向教室后排，那孩子见我向他走来，本能地想坐起来，可几经努力，没有奏效。我快步向前，伸手扶起快要歪倒的他。我仔细打量：这孩子歪着嘴，目光游离，似乎漠视我的存在，瘦弱的个头接近我的身高，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我怕耽误上课，让他坐好，开始我的“开学第一课”。
课近一半，突然又一声巨响，我转头扫视，又是他，只见他屁股着地，凳子飞出好远。究竟怎么啦？我顿感恼怒，快步走下讲台，扬起了我的手掌，突然看到一双凄楚的目光看着我，扬起的手改变了姿势，我顺势把他从地下拉了起来。一个响亮的女声提醒我：老师，原谅他吧，他是个小傻孩。我转过脸来，是新任班长在为他求情。我顿时心潮起伏，慢慢退回讲台，继续我的“演讲”。
课后我才了解到，这个孩子叫魏明浩，本来是被学校淘汰的学生，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进入我们班，由于身体发育不够正常，连正常的军训都无法参加，据说，小学阶段从来不缴纳作业，看档案，比班级孩子要大上几岁，估计父母早就对他放弃了吧。嗨，班级有了这么一个傻孩子，以后咋办？
按照我的惯例，缴纳作业时，一个都不能少，直至毕业。入学第一课，我让学生写一篇自我介绍，要求放假回来收缴。上课第一天，我就发现作业少了一本，不用说，一定是他。我好钻牛角尖，孩子的语文水平究竟咋样？上了6年语文，真的不会说话写字？我要搞个明白。课间，我让班长找来魏明浩，先了解情况。听说我找他，他兴冲冲的跑到我跟前，问我：老ri(师)，啥shen(事)？我说，你能听懂我说话吗？他点点头，我说，你会自我介绍吗？他再次点点头。我让他说说自己的情况，姓名，家庭成员，习惯，爱好。他看着我，嘴里三三两两蹦出几个词，我也听不明白，一旁的班长帮我翻译，我告诉他，今天就让你自我介绍，会写吗？他又蹦出几个词，我还是云里雾里。我告诉他，回家用本子把自己的情况写下来，我看看行吗？他嗯一声。谈话算结束了。
这天，一大早，我早早来到班级，就想看看他是否忘记我的任务，呵呵，真不错，还真完成了。他慢吞吞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作文，翻开给我看，只见作文本首页歪歪斜斜几行字，大概介绍了他的经历，尽管连不成句，但基本还算明白，大意说了他转学经历。数十字的片段有三分之二的错字。我让他在本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班级，拿着他交给我的作业本，好像完成一项重大使命，我快步逃回办公室。
“以后咋办？能坚持缴纳作业吗？”课代表赶上我，带着疑惑问我。我说：咱们都耐心等待吧。
时光飞快，转眼即将毕业了。“傻孩”魏明浩似乎被人们遗忘了。
从开学第一课，至今已有两年余。作为班级的一员，魏明浩始终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且永远定格在偏远的角落。或许家长已经对他放弃希望，或许老师的目光不再注视他，可他仍然出现在人们面前。
他的表达仍然处在学语阶段，没人和他交往，甚至有些调皮的孩子还拿他开涮。班级的脏活重活非他莫属，只要喊一声“魏明浩”，他立马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这两年，老师办公室的纯净水几乎都被他承包了，只要有老师喊一声“魏明浩，下楼扛水”。他就会飞奔下楼，一会儿的功夫，满满一桶水就会出现在饮水机上。后来，即使没有人招呼，他也会主动下楼扛水，久而久之，扛水似乎成了他的专利。
开始，我也感觉，像他这样的孩子，是父母不负责任，为啥不送他去特殊学校呢。慢慢我也理解了他父母的苦心。有一天我去恒大小区办事，突然一个声音喊：老师，老师。我转头，这不是魏明浩吗？我走近他，和他简单交流了几句，仍然听不懂他的话语。只听懂他就住这个小区。他目光游离，突然拉着我指着一个中年妇女：妈妈，妈妈。我顺着他的指向望去，一个妇女正向这边走来，一定是明浩的妈妈。见魏明浩和我在一起，知道我是他的老师，明浩妈妈感激的向我道谢。和明浩妈妈简单的交流，我终于知道了孩子背后的故事：孩子刚出生时得了一场重病，几天几夜高烧不退，他爸爸不在家，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手足无措，等孩子爸爸回家把孩子送进医院，孩子的大脑已经烧坏，脑膜炎后遗症导致小明浩大脑损伤，语言障碍，妈妈后悔不迭，可为时已晚。为了给孩子看病，夫妻俩跑遍各大医院，多年积蓄也花个精光。孩子小学毕业，本打算送孩子去特殊学校，可考虑再三，终于放弃。妈妈说，即使学业不成，和正常的孩子一起，也能正常成人。听了妈妈的介绍，我唏嘘不已。
这些天，魏明浩明显有了变化。话语不多，活干的也少了。整日默默趴在课桌上沉思。
一天我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抽烟，魏明浩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老师（si）,能不抽烟吗？抽烟不好！我连忙把抽了半截的香烟掐灭，口里说：好好好，老师听你的，你有啥话想给老师说吗？他嘴巴动了动，嗫嚅着：我走了，老师，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他要放学回家，就没理他。就说：赶快回家去吧。
果然，好几天没有见到魏明浩了。班主任告诉我，魏明浩辍学了，至于啥原因，他父母没有明说。嗨，那天，我咋就没听懂他的话呢？真该好好和他多聊几句，也好知道他的去向。
“小傻孩”，你还好吗？
作 者 简 介
李端芹，男，淮北市濉溪县人，一九六五年出生，中学高级教师，现供职于淮北市濉溪县城关中心学校。业余从事文学创作，网络发表散文、小说、杂文数百篇，有多篇稿件被市县报刊采用，出版文集《山风吹来》。系淮北市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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