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芹丨二爷祭（散文）
清明又至。陪妻回家上坟，来到岳父母坟前，跪拜，上香，烧纸，一切如旧。正待下山，妻说，去看看二爷吧。我未加思索，就随妻来到二爷的坟旁。但见，一座坟茔掩藏在荒草丛中，一块墓碑赫然矗立。扫去浮尘，一行清晰的刻字呈现在眼前：伯父武汝清之墓。墓碑是岳父生前找人刻下的，下方自然刻着岳父的名字。妻用手拔去坟前荒草，我点燃草纸。妻默默祷告。看着一缕青烟袅袅升空，我的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
我和二爷相识，是我新婚那会儿。按时兴的做法，我们婚后去了趟北京，算作旅行结婚。二爷住北京，妻年轻时，曾在二爷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熟门熟路。岳父提前给二爷去了一封电报，征得二爷同意，我和妻便乘上了北上的列车。
二爷的居所坐落在北京西四大街附近，一套北京四合院。院里一棵梧桐，遮掩了整个院落。四合院不大，正房三间，东西偏房各两间。二爷居住在正房三间里，偏房租给了别人，算是房客吧。出门向东，出西四，过北海，即到故宫，距离天安门没多远。妻曾在二爷家住有一年余，对于出入路径十分熟悉。我们在二爷家一住就是半个月，期间，去过一趟八达岭，一次十三陵，逛过大观园，参观故宫博物院，其余时间就陪在二爷身边。那段时间，听二爷讲过去的故事。
二爷出生在二十世纪初（生年不详），兄弟四人。先祖为其四子分别取名：汝明，汝清，汝亮，汝洁。意为做人要明清亮洁。二爷排行老二，大号武汝清。二爷曾读过两年私塾，在乡间算是有文化的人。武家那时也算家大业大，人口繁盛，响田百余亩。若不是生逢乱世，二爷的一生也许就会改写。那是1938年农历四月的一天，不知从哪儿窜来一股日本兵，一路烧杀抢掠来到蔡里集。这天恰逢蔡里逢集，大爷爷（武汝明，妻的爷爷）正在赶集，没来得及跑脱，不幸被日军抓获，同时被抓获的还有附近几个村子的青壮年一百多人，日军怀疑这些青壮年是当地抗日分子，不分青红皂白，全部被鬼子杀死在孙庄南旁一口大坑里。这就是日军犯下的“蔡里惨案”。
一家人闻讯，哭天抢地，可谁又敢与日本鬼子对抗呢。全家人忍气吞声，含泪埋葬了亲人。新婚不久的二爷血气方刚，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趁着天黑，抛开父母妻女，去寻红杆子（当时的一只抗日武装）。红杆子没找到，他一路北上，路上遇到一队国民党溃兵，一打听，说是冯老总（冯玉祥）旧部。他就随着这支队伍，一路寻找，在河北某地归属了傅作义部。二爷跟着队伍南征北战，直到北平和平解放。此时的二爷，已升迁为某团团长。
北平和平解放后，二爷专业到了地方，从此，定居北京。二爷戎马倥偬几十年，与家庭完全失去了联系。直到八十年代中期，一位老乡才把二爷的书信带回老家。此时，二爷已到古稀之年。
二爷离家时，育有一女。二奶奶对于生死未卜的二爷早已不抱希望。她守着孩子，终生未嫁。后来，二爷在北京重新娶妻，据说还是一名中学老师。二爷在北京曾收养两女一男，都已成家立业。我旅居北京二爷家，曾见过两个姑姑、一个叔叔，人都很随和。和家中取得联系后，二爷也曾把家中的二奶奶接到北京居住，终因两人分居太长，感情不和而分开。
二爷曾和我聊过他的过往，尤其对他的军旅生活，更是滔滔不绝。我喜欢阅读历史，曾就北平和平解放一事，请教过二爷。二爷缓缓的给我讲述了他的经历。1949年初，解放军的炮火已经逼近北平，守在北平的二十万国军将士忧心忡忡，都不愿意再为国民党卖命了。二爷所在的团守在南门，隆隆的炮声，令人胆寒。整个部队，军心涣散。他曾联络几个团级干部劝说上司，放弃无谓的抵抗，弃暗投明，但被上司拒绝。还是中共地下党做了大量工作，才迫使傅作义将军作出弃暗投明的决定。不久，傅作义将军向全体将士发出了《关于全部守城部队开出城外听候改编的通告》。在中共地下党的协调下，城内国民党守军开始行动。二爷率领全团官兵，随军转移到指定地点接受改编。随后，解放军入城接管防务，至此，北平宣告和平解放。
北平解放后，二爷从部队退役。在北京西四附近买了一套院落，定居下来。政府安排他在区文史办公室工作。他一干就是数十年，直到退休。二爷一生耿直，不会巴结逢迎，这也许是他大半生行伍生涯的缘故吧。二爷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绘画，他的山水画在北京也算小有名气了。和他经常往来的著名画家就有好几个。其中韩爷（我怀疑就是著名书画家翰墨林老先生）经常造访二爷。我就曾见过一次，那时年轻，老人们在一起聊天，晚辈是不便打扰的。二爷的书画就挂在他的正堂上，他有一间专门的画室，里面藏满他的山水画，只可惜，那时少不经事，更不懂字画，竟连一张字画都没向二爷索取。九十年代初，二爷去世，几个养子女只把二爷的骨灰运送回了老家，字画房产一概不提。
如今，二爷已离开我们二十年余了。二爷的坟茔坐落在风景秀丽的花家湖畔，依山傍水，用大舅哥的话说，真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伫立在二爷的墓前，能鸟瞰整个湖面。时值阳春三月，春风和煦，万物复苏，湖面涟漪层层，沙鸥翔集，锦鳞游泳，渔歌互答，好一派湖光山色！此情此景，二爷慈祥的容貌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但愿二爷九泉之下，保佑他的子孙。二爷，安息吧。
谨以此文祭奠二爷。
写于2019年3月31日晚
作者简介：李端芹，男，淮北市濉溪县人，民革党员，中学高级教师，现供职于淮北市濉溪县城关中心学校。业余从事文学创作，网络发表散文、小说、杂文数百篇，有多篇稿件被市县报刊采用，出版文集《山风吹来》。系淮北市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