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有奖征文】那一夜,月圆人圆/冯子栋
周末,娘来电话说很想她孙儿孙女了,因女儿参加夏令营活动,没在家,我就带上儿子回了趟山村老家。祖孙俩见面后喜笑颜开,叽喳蹦跳,给寂静的庭院带来了难得的欢声和笑语。
自从父亲去世后,娘一个人守在老家,我和弟弟曾多次劝她来城里跟我们一起住。老人家虽然曾在城里帮我们看了好几年的孩子,跟小区里的几位老太太也都熟悉了,但还是不愿意出来。娘说:“你爹刚走时间不长,我不能出远门。再说了,家里有菜有庄稼,还有鸡狗猫鸭的,我也走不开。”是啊,城里再好,也留不住老人对根的那份眷恋。这里有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亲朋乡邻和山水草木,有先父留下的一方院落和过往记忆,她从骨子里已经习惯而且离不开这儿了。
夜渐深,母亲搂着她孙儿睡着了。
玉盘当空,皎洁的月光洒亮了窗台前的书桌,宁静,纯洁,安然。
夜色如洗,静谧清凉。此情此景,使我不由得想起去年那个难忘的中秋之夜……
去年秋天,父亲的直肠癌已入膏肓,癌细胞转移扩散到全身,日见消瘦,羸弱的身体在荡荡悠悠的秋衣里,显得异常单薄。双手已日见绵软,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曾经的刚劲朗润已不复存在,往日的倔强、固执、锋芒也已不再重现。他出门的距离越来越短,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渐渐地,每天频繁往复于床榻与厕所之间。每当我俯身为父亲擦洗下身的时候,一股强烈的腥臭味袭入鼻肺,屁股里那个鸡蛋般大小的肿瘤犹如魔鬼的化身,死死地吸噬着老人的身体。父亲经常疼得闭着眼咧着嘴,脸上的皱纹深刻而清晰,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令人揪心。在那苦不堪言的癌痛中,这位刚正不阿、两袖清风、把李杜诗词和毛主席语录烂熟于心的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在生命的末端靠着超哲学的精神信仰顽强地对抗着肆虐的病魔。
我诧异于父亲的坚韧,那时的他如此孱弱,意志却极其坚强。他每天反复地找寻解开苦痛的那把钥匙,有时候说是自己饮食不当造成的,吃了冰箱里变质的饭菜;有时候说是受凉引起的小腹疼痛;有时候说是自己没守住心性而动了心气的缘故;有时候还说受不了空调的那股特殊气味……
有人说这是父亲自己哄骗自己,在寻求心理宽慰。其实啊,我一直都不这么认为,我觉得那是一种佛教徒式的完善自我的精神修行。就是在这些苦痛、挣扎、幻想、剖析、纠正之中,父亲的性格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曾经嫉恶如仇、语风如刀的他,变得温和、善意、倾听、包容。
弗洛伊德有一句名言说得好:“没有人真正相信自己会死”。正是这种不熄不灭的对生命的执著,父亲才突破了医生所说的“顶多活三个月”的断言。
年少时我曾经无数次顶撞父亲那“人心不古”的感慨,到头来,在父亲的坚强面前,我发觉自己是如此渺小、浅薄甚至荒谬。
“贫病人家三分躲,富贵人家十里亲。”指的是世态之炎凉,也道出了人们对病祸的本能恐惧。而在我家,却未感觉出丝毫漠视,亲朋好友都隔三差五地来看望父亲。真诚的陪伴和关爱,正是老家忠厚和睦的真实写照。
那熟悉的酒香、菜香、茶香,还有那朴实的家常话,一直是我身处异乡对老家的温暖怀念。
去年中秋节,我带上月饼,买了父亲最爱吃的羊肉、葡萄、香蕉,携妻儿回家。三舅、妗子、姑、姑父、叔、婶、兄弟姊妹,大人孩子二十多口,都在老家等着家庭大聚餐,陪父亲一起乐呵乐呵。
一到家,大家就开始准备饭菜,妻子炒菜,表妹洗刷。父亲消瘦的脸庞露出感动、知足的笑意。念福表弟为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我帮他刮了刮灰白的胡须,洗了一把脸,父亲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两大桌菜准备妥当,孩子们簇拥着父亲入座,酒席正式开始。父亲以茶代酒,微笑着说:“大家一起在我家过中秋节,表示大家对我非常关心。我非常高兴,也非常感谢大家。往后,我会好好修心性养身体,争取明年开春陪大家一起喝酒。今晚,请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说话间,我儿子浩然和我表妹的儿子明睿,两个四岁孩子,突然齐刷刷对着父亲朗声说道:“祝爷爷节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紧接着,还一起唱起了英文版的生日快乐歌。父亲眼噙热泪,乐呵呵地说:“好好好,好宝宝,好宝宝。爷爷太高兴了!”那天真无邪的稚嫩童音,那童叟成趣的天伦之乐,逗得满堂鼓掌,欢乐连连……
二十分钟后,父亲说内急腹痛,起身如厕,然后回床休息。我跟亲朋们喝得都很热烈、尽兴。
晚饭后,亲朋与父亲挥手告别。父亲让我搀着他来到院外,弟弟搬了个马扎扶父亲慢慢地坐稳。一家人围坐在月下聊天。
那一夜,月色很美。月光皎洁,四野苍茫如雪,寥廓而静谧,微风徐徐,清凉怡人,看天上圆圆的明月,听门前哗哗的溪流,萤火虫如闪烁的小星星在身边忽隐忽现……
那一夜,是父亲生前的最后一个传统佳节。
那一夜,月圆人圆。
作 者 简 介
冯子栋,山东蒙阴人,现在临沂市农商银行工作。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感悟人生。
行参菩提·“那年中秋”散文有奖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