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器欧风--明清瓷器在欧洲的改装和重饰

17世纪以后，随着中西瓷器贸易的扩张，中国陶瓷通过直接或者间接形式传入欧洲，时间从明中晚期时期开始，涉及的窑口有景德镇窑、龙泉窑、德化窑等。大量输入欧洲的中国外销瓷由奇珍异宝演变为奢侈消费品，开始适应消费者的习惯，也融入当地的生活和装饰风格。部分瓷器被改造和重新加以装饰，成为一种复合器物。被金属镶嵌的中国瓷器，成为东方异域风情和西方工艺的融合体。这些被改饰的中国瓷器，也成为欧洲设计艺术再创作的媒介。它的艺术价值虽然对于其使用者影响要远远小于其经济价值。

欧洲贵族阶层通常是把明清之际的中国陶瓷列入贵重器物一栏，与金银器、珠宝等并列对待，作为其炫耀财富、彰显地位的手段。金属装饰，刻画细致繁琐且华丽，给予观者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同时，陶瓷的温润与金银贵金属的华丽光彩相得益彰，华器欧风并存一器之上。法国路易十四、路易十五以及上层社会贵族狂热爱好中国风格的陶瓷、丝织品等。巴黎艺术家和服装生产厂商迎合潮流，大量设计和模仿了各种中国风格的丝织品，匜满足贵族生活需求。德国宫殿中，中国的瓷器花瓶、罐等被改造为油灯罩，瓷盘作为装饰品被挂在墙上，王宫贵族的收藏丰富，装修装饰布置也特别繁华，例如法国路易十四有专门陈设瓷器的中国厅。

卡尔顿府邸的玫瑰缎客厅

清乾隆年间 蓝釉大罐 镶嵌法国镀金青铜附件  美国保罗盖帝博物馆藏

玫茵堂藏清乾隆蓝釉盖钵镶嵌法国铜鎏金边底座

中国外销瓷深受欧洲人喜爱，为将异域的中国瓷器更好的融入欧洲审美风尚和社会生活，部分外销瓷会在当地被重新装饰和改造，改造后的器物变得更加精美，有时会作为外交的赠礼。镶嵌金属附件是其中最常见的手段，这是一种将金属制成的附件加装嵌入另一器物（本文中是指中国瓷器）的特殊工艺。欧洲对中国瓷器的金属镶嵌，盛行于17至18世纪，尤以法国为盛，并在欧洲产生了辐射性影响。在法国诞生了一个新的行业marchand  merciers ，它作为东印度公司与个体户之间的中间商，直接与银匠，装饰工匠交往，把陶瓷器加工改造成奢华璀璨的风格。例如把瓷器加以装饰，在其口、流、把手、托等部位加装金属部件，使其衍变成一个“金属瓷器”。

荷兰莱瓦顿博物馆藏明万历青花龙纹执壶镶嵌银盖银釦边

瓷器口部加装银盖

北京保利2012春拍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执壶 口部盖部加装金饰

德国科隆东亚艺术博物馆藏  清 康熙青花仕女图莲子罐，口部盖部加装银饰

十八世纪的法国金工经常在缺损的东方陶瓷瓶罐上装镶鎏金的注流或把手

香港苏富比 拍賣 2021年5月26日 中国五千年 明 龍泉青釉杏圓花卉紋執壺鑲鎏金銅柄

16世纪中国与欧洲建立直接的贸易关系，具有东方色彩的中国陶瓷工艺美术逐渐打开了欧洲市场，在法德意英的上流社会开始广泛流行。中国陶瓷的细腻轻盈，胎精釉润深刻改变了上层社会的价值观和审美观。明末清初，荷兰东印度销售的中国瓷器遍及欧洲。表现欧洲风光的瓷器绘画，在中国出口瓷器中占据一定比例。如模仿欧洲渔民捕鱼、描绘北欧风光的图案等。同时，一些传统中国瓷器上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流水落花等图案，也被荷兰本地陶器工匠效仿，在其白釉蓝彩陶器上，仿制了类似图案。

玫茵堂藏清康熙青花花卉纹镶嵌法国银边盖壶

玫茵堂藏清乾隆仿汝窑方壶镶嵌法国铜鎏金边

玫茵堂藏清乾隆孔雀蓝釉菊瓣纹瓶镶嵌法国铜鎏金底座

以金属衬托主体的珍贵，也是欧洲镶嵌行为一贯的模式。从14世纪起，欧洲人就开始为进口的珍贵器物镶嵌上金属附件，镶嵌对象的范围拓展到包括陶瓷在内的各式奇珍异宝和工艺品。在荷兰静物画中大量出现的鹦鹉螺杯都是以金属镶嵌的方式完成的，水晶也被以同样的方式装饰成高足杯。此外，像鸵鸟蛋、象牙这类异域珍品也是金属镶嵌的对象。以金属衬托主体的珍贵，也是欧洲镶嵌行为的一贯模式。

公元1638年 《静物》德国汉堡美术馆藏

玫茵堂藏晚明青花人物图把盂镶嵌荷兰乌特勒支银盖

欧洲本地陶瓷器上，也会进行金属镶嵌。荷兰国立博物馆收藏的一幅17世纪早期静物画中就出现了被镶嵌的德国盐釉陶器，但附件极为简单，是为提高实用性而添加的器盖。

静物与酒壶、玻璃杯、壶和绳索 被镶嵌的德国盐釉陶器位于画面右侧 公元1614年 乔纳斯·托伦蒂思（Johnannes Torrentius） 布面油画 荷兰国立博物馆藏

作为传世和馈赠的意义的珍宝，这些早期镶嵌附件往往有着印刻和标记，传达出诸多器物之外的信息，比如专属的铭文或家族标识，既强化了器物拥有权，彰显拥有者地位，镶嵌的金属上往往刻有家族纹章和铭文，这些被镶嵌的瓷器，不仅是子孙永保的宝物，也是王室贵族相互馈赠的最佳礼物。金属镶嵌，更多的是彰显中国瓷器作为稀缺的“显赫物品”的重要性。

明嘉靖 镀金银支架杯 英国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藏

大罐一对  镶嵌法国镀金青铜附件 盖罐：康熙年间 底座及边缘等附件：公元1710~1715年法国巴黎加装 美国保罗·盖蒂博物馆藏

玫茵堂藏清康熙青花莲花纹碗镶嵌银边

玫茵堂藏清乾隆石纹釉葫芦瓶镶嵌法国铜鎏金底座

例如著名的丰山瓶（Gaignières-Fonthill Vase）被认为是目前所知传入欧洲最早，且流转记录明晰的中国瓷器，现存于爱尔兰国家博物馆。这件元代景德镇青白釉玉壶春瓶，最初的拥有者是14世纪匈牙利的路易斯国王（Louis the Great of Hungary，公元1326~1382年）。路易斯国王下令在镶嵌上刻上家族纹章和铭文后，再转送给查尔斯三世（Charles III of Durazzo，公元1345~1386年），作为其登基为拿波里国王的贺礼。1713年前后，法国贵族盖尼亚请画师为丰山瓶绘制了水彩画，可以看到玉壶春瓶被镶嵌成了带盖执壶，其金属配件上有纹章与法语铭文。虽然1882年爱尔兰国家博物馆入藏时，镶嵌的金属附件已不复存在。尽管如此，丰山瓶颈部下面的孔洞明确地显示出金属附件的镶嵌痕迹，使我们得以辨认出它的身份。丰山瓶作为早期到达欧洲的中国瓷器，其被镶嵌金属、记录绘制和摘取金属附件的整个过程，是考察中国瓷器在欧洲被镶嵌的极为重要的材料。

丰山瓶水彩画

丰山瓶现况 颈部还留有先前连接金属附件的洞孔

18世纪以来欧洲对中国瓷器的镶嵌可以归纳为三种设计：一是基于保护易碎和珍贵材质的目的，对中国瓷器的脆弱部分以镶嵌做保护处理，这是金属镶嵌传统下最原初的目的，这种保护思路决定了几乎所有镶嵌的位置和基本形式；二是为迎合当地的使用习惯，利用中国材料改装成适合当时欧洲风尚的器用类型，其中通过重新组合来改变器物用途的做法是18世纪的创造。第三种思路是加强附件本身的装饰性，使之与欧洲室内装饰风尚相呼应。改装与重饰的重要初衷之一，那就是隐藏不被当时当地欢迎的风格，迎合不断变化的流行趣味。

德化窑花瓶、镶嵌法国银制附件 花瓶（腹部以上被切割）：康熙年间 底座及盖等附件：公元1722~1727年法国巴黎加装 高19.4厘米，宽8.6厘米，深7.7厘米 美国保罗·盖蒂博物馆藏

玫茵堂藏清十八世纪五彩花卉纹盖钵镶嵌铜鎏金边

清康熙 五彩牡丹花鸟纹镶法国鎏金铜沿边连盖碗 玫茵堂藏

青瓷香薰、镶嵌法国镀金青铜附件 青瓷碗：康熙年间 镀金青铜附件：公元1745~1749年法国巴黎制   美国保罗·盖蒂博物馆藏

18世纪欧洲艺术由于社会经济的变迁，先后衍变为巴洛克和洛可可两种风格迥异的式样。洛可可艺术(Rococo)，是18世纪产生于法国、遍及欧洲的一种艺术形式或艺术风格，盛行于路易十五统治时期，因而又称作'路易十五式'，该艺术形式具有轻快、精致、细腻、繁复等特点。发展到后期，使用的意义已经弱化，装饰的精美华丽才是重点。洛可可艺术形成过程中受到东亚艺术的影响，有人认为洛可可风格是巴洛克风格的晚期，即颓废和瓦解的阶段。洛可可艺术风格被广泛应用在建筑、装潢、绘画、文学、雕塑、音乐等艺术领域。洛可可的总体特征为轻快、华丽、精致、细腻、繁琐、纤弱、柔和，追求轻盈纤细的秀雅美，纤弱娇媚，纷繁琐细，精致典雅，甜腻温柔，在构图上有意强调不对称，其工艺、结构和线条具有婉转、柔和的特点，其装饰题材有自然主义的倾向，以回旋曲折的贝壳形曲线和精细纤巧的雕刻为主，造型的基调是凸曲线，常用S形弯角形式。洛可可式的色彩十分娇艳明快，如嫩绿，粉红，猩红等，线脚多用金色。

鲤鱼型水壶一对、镶嵌法国镀金青铜附件 鱼形塑像：乾隆年间 镀金青铜附件：约公元1740年法国巴黎制 高31.9厘米，宽17.8厘米，直径8.3厘米 美国旧金山艺术博物馆藏

清康熙 五彩博古图纹镶法国鎏金铜沿边连盖罐一对 玫茵堂藏

18世纪上半叶，巴黎奢侈品商人的销售目录上仅指出了有附件的存在，以及制作的材质（银或青铜）；在这之后，明显转而对装饰元素有了更多的关注，开始强调装饰本身的造型和美感。于是，更为华丽的装饰旨趣，无疑是18世纪后期最为主流的镶嵌思路。这一时期法国华丽轻巧的家具形成，也是由于有严谨的加工工艺。例如在家具表面薄木拼贴镶嵌、青铜镀金饰件等装饰。

而中国陶瓷也被进行加装金属部件的装饰，例如军持或者花瓶被改造为执壶，人像雕塑改造为烛台，罐改造为香薰和灯罩等。这些部件不仅仅使用金银铜等贵金属，而且装饰工艺也极尽所能的设计精巧、制作过程繁琐、精致。这些部件本身都已经能称得上是艺术品。

清康熙 镶嵌法国镀金青铜附件僧帽壶 美国保罗盖帝博物馆藏

玫茵堂藏清乾隆德化窑白釉仙人瓷塑镶嵌法国铜鎏金底座

烛台一对、镶嵌法国镀金青铜附件和万塞讷瓷花 塑像：康熙年间 附件加装：约公元1740年 高11.4厘米 法国装饰艺术博物馆藏（inv.28704 A-B） 崔璨 摄

牛津阿什莫林博物馆藏康熙五彩“霸王举鼎”图灯罩

香薰装饰组一对、镶嵌法国镀金青铜附件和尚蒂伊瓷花 石景和狮子：康熙年间 镂空球：乾隆时期 镀金青铜附件：公元1740~1745年法国巴黎制 高30.4厘米，宽22.8厘米，深12.7厘米 美国保罗·盖蒂博物馆藏

这些金属装饰中，丰富表现了罗乐乐艺术风格，如流畅的C型，S型和旋涡状的线条蜿蜒而富有动感，锯齿状叶子、蜿蜒伸展的枝叶，刻画细致繁琐且华丽，给予观者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极其夺人眼球。加强了附件本身的装饰性，使之与欧洲室内装饰风尚相呼应。当然，这些华丽的装饰也足以提高整个器物的价格。

玫茵堂藏清康熙青花莲花纹碗镶嵌银边

龙泉青瓷罐上镶嵌底座和把手

明清时期景德镇陶瓷图案精美，色彩丰富，有一种超然物外，飘逸脱俗的美感，明清之际的中国陶瓷质地坚硬、青白雅致，形体规整，具有明快、秀丽、严谨、精巧、光挺的艺术风格，正好符合了欧洲艺术家对于巴洛克转型为洛可可艺术的审美需求。后者一反巴洛克时期艳丽、繁琐、凝滞、线条僵硬刻板、结构简单的风格，以其作风清雅、简练活泼、讲究清淡的色调、柔和的风格，盛行于欧洲。而中国工艺品与洛可可风格的关系，正如利温奇所言：“洛可可艺术风格和古代中国文化的契合，在于这种纤细入微的情调。

结语：欧洲贵族们对中国陶瓷刻意而为的再装饰，是中国传统文化符号在异国的适应性转变。同时，通过造型上的改变，加装金属部件，改造后中国陶瓷器物更加具有实用性，贴合欧洲贵族们的使用习惯和审美需求。历史本身是一种文化现象，中国古代陶瓷在中西方交流上占据重要地位，她融合了中外文化的精髓。中国瓷器在欧洲的“变身”，并不只是一场视觉上的改造游戏，更重要的是，这种“变身”背后所包含的文化结构性的既定观念——任何“形态改造”（physically transformed）也必然是一种“观念改造”（conceptual transformation）。

水壶一对、镶嵌法国镀金青铜附件 瓷瓶：康熙年间 镀金青铜附件：公元 1745~1749年法国巴黎制 高60厘米，宽33厘米，直径21.5厘米 美国保罗·盖蒂博物馆藏

水壶一对、镶嵌法国镀金青铜附件 葫芦瓷瓶：康熙年间 镀金青铜附件：约公元1750年法国巴黎制 高30.5厘米，宽16.2厘米，直径13.8厘米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渥兰碗、金属镶嵌龙泉青瓷碗 牛津大学阿什莫林博物馆藏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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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景德镇陶瓷对欧洲文化艺术的影响 》    王清然

【2】 《中国外销瓷器上的金属加装装饰研究》   曹星

【3】《欧洲人对于中国陶瓷的金属镶嵌、修理和改装——兼及其和亚洲区域镶饰例的比较》      谢明良

【4】《中国瓷器欧洲“变身”：十八世纪法国对中国外销瓷的改装重饰》  刘朝晖    崔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