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筷子好吃饭

我实在是爱做早餐。

黎明即起,窗外将明未明,微光里一切都是美妙的,云雀在王族海棠树上高唱着赞美诗,一只灰猫君王般走过林间甬路。在家人的酣声里,煮粥,烙盒子,炝拌小菜,炒芥菜黄豆芽,烤地瓜,切水果,每次都要动用三种以上炊具,把因为忙事业(饭碗)对家人的亏欠在早上补补齐。

这天我煮了芡实粥。芡实来自苏州,是鲜的,女友杨一一寄来的,她叫它鸡头米。正要煎几个包子,发现我先生巫森已经破天荒把包子热在蒸锅里。
人家强调:“我牙不好,你自己煎几个好了。”我有一口铁齿钢牙,什么都爱吃硬的。在五个包子里拿出两个煎了。我不爱吃肉,他总是把菜馅的给我,自己吃肉的。当然我说吃什么,他立马就做,但好不好吃不一定,得看运气。

巫森咬一口自己的包子:“怎么是菜馅的?”然后到我的盘子里夹起一个就咬:“怎么还是菜馅的?”再夹起一个:“肉的呢?”

我的两个包子就这样被他咬得残缺不全,然后人家吃完自己的包子拍拍肚子上班走人,把我剩在那里气得直乐:美国对中东的石油也不过如此吧。

我的学生们都称巫森为叔叔,他们中的大豆说:“叔叔长得帅,还有跑车和单反,我爱叔叔。”

我告诉他们,你们看到的只是表象,正如你们看到的我一样,人是多面的。跑车和单反是你老师的,你叔叔的钱都是你老师的,只有帅是他自己的——在你老师眼里帅不帅还不一定呢。

同学聚会时一个男同学感叹:“你们几个女生以前都是小矮个儿,丑得要命。现在能出落成这样,性格温柔,长得好看,有稳定收入,娶了你们的人得多幸福。”

我说:“你只看表面。谁穿了高跟鞋都能有一米七。化了妆看不出美丑,回了家黄脸婆一枚。在外温文尔雅,待人体贴,回了家河东狮吼,吓死个人。有稳定收入,那是因为没能耐创业当老板。幸福是你看着一双鞋子锃明瓦亮,不知道里面的袜子都露脚趾啦。”这样一针见血,听的人无不骇笑。

是的,外人都是被骗的,柴米油盐烟熏火燎的生活里没有女神。娶回家又不能轻易退货,大家相互担待过活而已。装扮再完美的明星,人后也会打嗝放屁发脾气,卸了妆也是路人甲一个,搞不好还吸毒、买春、家暴、撒泼、补刀前配偶......李敖就说过,他的前妻大明星胡茵梦坐在马桶上因为便秘而脸憋得通红特别丑。如果说人生是一部大戏的话,进入婚姻的人,真应当提前观瞻一下本色出演和后台卸妆。

我们所有的光鲜亮丽,性格温存、待人体贴、仪表整洁、行止得体、进退有度......原本就都是给外人看的吧,只有在最亲的人那里,才坦露最本真的面目,当对方是另一个自己,不怕暴露任何缺陷。你得拎着领子押解他到卫生间洗头发,他夜半捏你鼻子说你呼噜打得像猪。不关痛痒的小缺陷在彼此的眼中比比皆是。让你以为,这世上除了她,谁也不能忍受(将就)你。

相濡以沫几十年,融入彼此的生命,都说你们越长越像。其实不只是长相,“三观”也会出奇地一致。老话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会发现骨子里和对方其实就是一类人。

像严歌苓那样每天写作到午后三点,然后精心化妆,穿上礼服迎接丈夫下班归来,或者像迈克尔.杰克逊前妻说的:他从不卸妆,即使上了床也不,毕竟是可能存在偏执倾向的少数派,稀有得像绝版小型张。

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生活,也许并不是有多相爱,只是我们都已成了彼此的孩子,在对方的强大与包容里,寄放自己的软弱和任性。一支筷子怎好吃饭,两支筷子才能吃饱吃好。我是你的另一支筷子,和你一样,不够精美,但足够结实灵活,只有配合着你,才能夹起生活的苦辣酸甜,一口口咽下我们的菜馅儿人生。

捡起被咬过一口的包子,趁热吃下去,它跟一个完整的包子味道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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