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六十六篇：大宋河山之五路征西（三）王韶暴卒

  

郑熙亭文存之一百六十六篇：

大宋河山

第十五章　五路征西（一）

 三

王韶暴卒

王韶受密旨措置军务，日间照常参朝、理事，夜晚便忙碌起来。军机房设在府内别院，参与其事者有知制诰徐禧、判军器监吕和卿。

这日朝罢，神宗命内侍刘惟简暗暗留住王韶，问他西征事宜何时齐备。王韶回道，不出一月。神宗计算时日，正在六七月间，因怜惜将校太苦，以为盛夏不宜兴师。王韶说，兵贵神速，若挨至八月，恐失战机。此时正好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也。乃诏陕西诸路曰：“朝廷屡得边报，夏国点集军马，须广为防备。”一面秘密点集保甲所养战马万匹，每路二千，不足者由京东京西开封府补给。又命军器监新制利器三弓八牛床子弩，用一枪三剑箭，射三百步，给陕西每路三付，依样制造。诸路将帅即训练卒伍，打造具械，调运粮秣，临大战而运筹，方绸缪于未雨。

神宗赐王韶密诏：六月初六出兵。这日朝罢，王韶出宣德门上马，忽觉一阵头晕，天旋地转起来，侍从连忙扶住，将息片刻，沿御街信步徐行，来至州桥，倚石栏眺望一回，下桥向东，不远便到了大相国寺。

端午节里，相国寺前花市呈鲜。王韶在花草丛中漫步，渐觉神志清爽，买了几束蒲叶、艾蒿、紫苏、细柳。方待回府，忽有一算命先生，迎面施一礼，说道：“大人好福相，何不占卜一卦？”

王韶打量此人，一身皂袍，道士打扮，那毛发眼神语音气度，分明是河西官吏，乃佯笑道：“老迈之人，有何福相。”

那人哈哈笑道：“王大人何必太谦？贫道算定，不出年内，大人必有封侯之庆。”

王韶正色道：“尔是何人？如何知我姓氏？” 那人诡秘一笑，说道：“枢密大人，天下皆知。”左顾右盼一回，取出一个蜡丸来，呈递王韶。王韶不接，瞥了一眼，问道：“尔为何人下书？” 那人小声答道：“禹藏花麻。” 王韶顿时疑团满腹。料想此人必有蹊跷，乃把他引入寺内，命侍从知会了住持，在三门内跨院僻静房舍安顿了。那人方呈上蜡丸，说道：“贫道途经洛阳，幸赴'耆英会’。得知大人姓名，乃一路打问而来。”

王韶且不理会，打开蜡丸，见麻纸楷书，与前次李宪转呈书札，笔迹无二。禹藏花麻言称：

近传宋兵将大举，梁乙埋发银牌调集军马五十万，分驻要津， 计贺兰五万、灵州五万、兴庆府七万以为镇守，左厢宥州五万以备鄜延，右厢甘州五万以备吐蕃，河南一线五万以备环庆，河北一线七万以备契丹，梁乙埋自领铁骑左右驰援。十二监军司统军，原鬼名氏三将均被解职，换为梁氏族党。某与三将军歃血为盟，誓除梁氏，乞早降天兵，以解危难。

王韶看罢来书，便知此人有诈。所报皆是诳事，西夏全国之兵不过 三十万，如何能调集五十万？十二统军之设，乃元昊抵抗辽宋之部署，如何作为密报？王韶佯作欣喜状，把书札收起，若不经意打问西京情事。

那人并不掩饰，而有意卖弄，讲述他如何进“富郑公园”赏花，如何在园中看相算卦与富郑公巧遇，如何被邀进“耆英堂”给众元老灌气驱病，如何被称作“神功”请赴“耆英会”盛宴，甚是得意。说至“耆英会”竟信口胡云道：“众位老英雄皆是上天星宿下界，一个个福寿无疆。宴席之盛，实为蕃邦下国之人平生少见；席间文太尉说起庭议西征，人皆感愤。王大人当年经略熙河路，威震西陲，此番用兵，大人挂帅，故而贫道断言，不出年内大人必有封侯之庆也。”

王韶久习兵事，熟谙边情，此人装腔作势而破绽百出，心下断定此人不善，定是谍者无疑。既假禹藏花麻之名，必是其谋已经败露，尤其是西京 “耆英会”云云，更可忧虑者也。

近闻文彦博、富弼在西京结社，纹饰华堂，绘画肖像，倡办“耆英 会”。入会之致仕元老已有十三人：富弼、文彦博、司马光、王拱辰、刘沆、王慎言、楚建中、王尚恭、席汝言、赵丙、冯延巳、张问、张焘。众人轮流做东，频频聚会，赏花饮酒，吟诗作赋，赠答唱合，间或论及朝政、臧否人物。传入汴京者如富弼赠文彦博：“顾我年龄虽第一，在公勋德自无双。”文彦博答富弼诗：“惟公福禄并功德，合是人间第一人。”世俗或以此为美事，朝廷亦以此为趣事，王韶等一班干办大臣则不以为然，深恐此举于国家非福。元老重臣致仕，人虽不在其位，然而仍与国运息息相关。眼前这一叵测之人，如何轻易得近元老重臣，探得军国大事？

王韶此时心事重重，疑虑百端，而谍者得意忘形，步步紧逼：“禹藏统军心忧国主，盼救兵如救火，乞大人早日指示用兵方略，也好预做准备。”

王韶心下冷笑道：“恶獠，几番得手，乃以为人皆可欺耶？竟向老夫讹诈起来。”打定主意，说道：“尔在此暂住，来日请到府上面议。”留下两名侍从照料，自己打马回府。

是夜王韶与徐禧、吕和卿议事，乃把日间所遇西夏来人情形，详实以告。徐吕二人愕异道：“既已传令李宪，禹藏花麻勿动，如何送此密报来？况且别无引荐，便直谒大人，此人或许有诈。”

王韶笑而不答，二人复又说道：“暂把此人扣留，发快马问李宪，自见分晓。” 王韶经略熙河多年，对西夏国政民情了如指掌。西夏建军置兵之制，不似中原养禁军，其国内无兵民之别，凡年六十以下十五以上，人人都能战斗，个个皆是士卒，平时习于农牧，战时飞集而来。每举众犯边，一毫之物，皆出其下，风集云散，未尝聚养。如今我陕西之兵未动，彼如何便调集兵马？

和卿恍然道：“照此看来，禹藏所报皆诳事耳，来者西夏之间也。”当下便要拿来拷问。王韶止之道：“两国交战多年，岂得无间？汴京之大不患有间，所患者敌间不为我知耳。今谍者自投了来，乃求之不得也。” 徐禧此时方仔细推敲禹藏来书，有所发现道：“照此密报，西夏严阵以待也，我如何发得兵？分明是西夏惧我，使谍者假禹藏之名探我虚实。我何不将计就计，因敌间而用之？”

王韶欣然道：“试问计将安出？” 徐禧筹思一回，说道：“谍者言称大人挂帅，乃捕风捉影，'耆英会’众人所知者，惟庭议之事何以外泄颇有蹊跷耳。而庭议并未决计出兵，文太尉、富郑公也只猜度而已，我正可因而利之，导而引之，以真作假，以假作真也。”

吕和卿问道：“何谓以真作假？” 徐禧道：“我用兵是真，明告其大兵即发，命传语禹藏花麻，令其即日张旗举事，大人再如此这般，使谍者疑我用兵是假，还报梁乙埋，待到六月初六我突然兵临城下，彼将措手不及也。”

“何谓以假作真？” 徐禧兴至心灵，眉飞色舞起来，两手指划道：“禹藏花麻密报是假，我故作真，大人再如此这般，使谍者信定我不发兵是真，此正所谓奇正相生也。”

理明悟彻，王韶颔首道：“来日奏闻官家，再作定夺。” 再说这位西夏谍者，只因前番禹藏花麻下书人从李宪处回兴庆府时被查获，禹藏和景询即被囚禁起来。梁乙埋移花接木，强景询作书，命相府一干当官扮作卜者，潜入汴京刺探虚实，侥幸在西京得手，便以为“大宋原来如 此”，又在相国寺巧遇王韶，不由得喜之若狂。

正是乐极而悲生，翌日，谍者便觉不自在起来。他要出外看相算卦，侍从在门前一挡；他要如厕，侍从在后面跟随。伺候周到，饮食无缺，只是动弹不得。这样在斗室之内挨过了一日，无有动静，再挨过一日，仍无动静， 不由得心下发毛。欲要逃之夭夭，好歹出不得门。这才感悟身陷绝地大事不好了，暗自叫苦起来。夜间再也睡不成，熬至天明，思得一计，搭讪着向侍从馈送金银。两名侍从不拒不谢，得金亦不为贵，随意丢入囊中。到第四日来一幕僚，说王大人连日御前走动，今方得暇，请到府上议事。谍者吉凶莫测，只得跟了幕僚，出至门外，上了朱轮。幕僚打横坐了，车帘放下，也不知走了几程，只听幕僚说道：“入侧门。”少顷，打起车帘，下车至一处厅 堂，幕僚揖让道：“请在此稍候。”即飘然去了。

谍者此时只有听天由命。一直候至掌灯，幕僚方才转来，逊谢道：“宾客如云，多有怠慢，请到花厅议事。”谍者疑云满腹，且畏且行。入中门， 顿时丝竹灌耳，止于阶前，幕僚入报，旋即请入。只见那花厅正席，大宋枢密副使王韶，着白纱短衣，高卧竹榻之上，姬妾簇拥，且饮且乐。谍者一时眼花缭乱。女乐纷纭，歌舞杂沓，凌波之队舞罢，又有十七八岁女郎一二十 人，婉转歌喉，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王韶竟如颠似狂，手执红牙板为之伴奏。谍者心下笑道：“元帅如此，焉能兴兵打仗？”又演过几支曲牌，幕僚得便上前伏身向王韶耳语一回，王韶高声呵斥道：“客在，何不早报？” 两手乱挥：“退下退下。”仍披发跣足，在榻上半卧半坐，招手命谍者近前 道：“尔未去耶？汴京风物若何？兴庆府所不及也。尔速去，报禹藏花麻， 命他张旗举事，本帅择日兴师，会猎于贺兰山下，功成之日，当有重赏。” 说罢，昏昏欲睡。谍者返回住处，狐疑不定；王韶所言张旗举事、择日兴 师，真耶假耶？此等军国大事言同儿戏，安可信乎？彼以诳事使之还报，分明已被视作敌间也。想至此愈加毛骨悚然，恨不得生出两只翅膀，飞离了 去。乃从包裹里取出金银，央求侍从觅来脚力，连夜出城去了。

再说大宋枢密副使王韶，谍者一走，乃从榻上跳下来骂道：“鬼打钹， 好叫老子演一出《韩熙载夜宴图》。”当下斥退舞乐，唤来徐禧、吕和卿及总管主簿，计议西征之事。

徐禧、和卿道：“粮秣、战马皆屯聚麟府丰三州，听候调用；种谔刘昌祚左右先锋，点集待发。万事俱备，只等元帅号令了。”

总管和主簿道：“大人出征，需择一黄道吉日，拜印祭旗。” 王韶大笑道：“兵者，诡道也。明日就是黄道吉日，也不用拜印点卯，也不用祭旗升帐。轻骑乔装，扮作客商模样，倍道赴秦州。即在国门开帅 府，五路大军，直捣兴灵。”王韶回身向上拖地一躬道：“陛下圣明，八品官王韶终不负知遇之恩也。”说罢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仆地不起。

众人急忙向前搀扶，只见王韶圆睁二目，面带笑容，喘息急促，吼叫一声，神归那世去了。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