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起步学作借句诗
学作古典诗词三步曲中讲了集句诗,作集句诗也是一种很高的艺术技巧,必须对某一名家的诗读得很多,理解很深,背得很熟,记得很牢,用得很活,初学者是很难达到的,但可以学作借句诗,即借古人诗句或诗中词语组装成诗篇,抒发自己的情意。借句有明借、暗借两种。
明借,即把古人诗句直接引来,或者稍稍改变用在自己的诗里。例如毛主席的《七律·人民解放军解放南京》的尾联:“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上句是直接借用唐人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中的下句的。又如《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中的“一唱雄鸡天下白”,是将李贺《致酒行》中的“雄鸡一声天下白”稍加改变而成的。《七律·答友人》中的“我欲因之梦寥廓”,化用了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我欲因之梦吴越”句。《七绝·贾谊》“贾生才调世无伦”,化用李商隐《贾生》“贾生才调更无伦”句。
暗借,即把古人诗句拆成零件,组装成部件,用到自己的诗中。这种暗借,一眼很难看明。别人的作品,不敢胡猜,这里不避自荐之嫌,说说自己的。我写诗是从零部件组装起步的。直到现在还保持老习惯——每当构思立意之后,就在自己记忆库中翻箱倒柜,搜寻、选择那些适合表达自己情意的诗句、词语,然后加以改作、组装,尤其是那些应酬诗,基本上是组装品。这里试举两例:
有位同志作了一幅写意画:筐筐、篮子里里外外画了许多萝卜、白菜之类的蔬果。她要我题一首诗,表达对“双拥”五十周年的纪念。这是急就篇,来不及立意构思,就直接到记忆库里寻找零配件搞组装。首先想到的是“双拥”是在抗日战争期间发起的,要从李白、杜甫那里是很难找到适当的零配件的,所以先从老一辈革命家抗战诗词中搜寻,当然排在第一位的是毛主席的诗词,记得毛主席在1943年写过一首《五律·挽戴安澜将军》:开头两句是“外侮须人御,将军赋采薇。”“采薇”是《诗·小雅》中的篇名,其诗描写戍边抗击外族入侵的兵士久历艰苦,在回乡的路上又饱受饥寒。取得“采薇”这一零件,就很快得了第一句:“块根白菜采薇吟”。有了第一句,第二句就好办了。看到画面上的筐筐、篮子,想起《孟子》上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就写下了“箪食壶浆鱼水情”。人家请你题诗,总得对此画表示点恭维之意,而且写诗是"“感情用事”,总该有点艺术夸张。所以第三句写了“泼墨素笺笺瑟瑟”。一搞艺术夸张,自然会想起伟大浪漫主义诗人李白,于是又从他的《战城南》中搜寻到两句:“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其中“洗兵”出自《史记.周本纪》:周武王伐纣时,天雨为之洗兵器,后以此喻有道伐无道的胜利进军。于是第四句就出来了:“似闻天雨洗兵声”。这算不算“意识流”?我也说不清!半似吟诗半打油,当场交差:
块根白菜采薇吟,箪食壶浆鱼水情。
泼墨素笺笺瑟瑟,似闻天雨洗兵声。
另一例也是为他人题画。老同志送来一幅山水画,配上一首七绝,要我修改这诗。那画可谓气势磅礴:云海、群峰、瀑布之下,一湍急流,岸边几株苍松,悠然自若,似听急流欢唱。于是,借他杯里酒,浇我心头块,诌了首五绝:
云海漫千峰,飞流下九重。
逝川滔不绝,兴废语苍松。
拙作中的“逝川”是从李白《古风》:“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温庭筠《苏武庙》:“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和毛主席《七律·韶山》:“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中借来的。用在这里,既反映画境——急流滔滔不绝逝去,又比喻时光老人滔滔不绝地叙述历史教训。“兴废”是从刘禹锡《金陵怀古》:“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和叶帅《八十抒怀》:“八十无劳论废兴,长征接力有来人”中借来的。由于“兴废由人事"”与“兴亡在吏治”意思相似,暗喻着时光老人向苍松滔滔不绝讲的历史教训的内容。
用这种方法起步比较容易上路,采用“急起步"”和“依样画葫芦”方法开始的,也得通过“零部件组装"”阶段,才能步入门槛。用这方法起步,须备一个重要条件,即读过相当数量的诗词和古典文学作品。
现代人写旧体诗,是把古典诗词作为工具,表达自己的情意,这不仅要仿其框架结构,而且还要选用其建筑材料,就是说,要选用古典诗词语汇。“人生七十古来稀"”(杜甫《曲江对酒》)可以入诗;“鸡蛋一斤三块八”则不像诗句。“诗听越客吟何苦,酒被吴娃劝不休。”(白居易《登城夜宴》)是诗句;“卡啦OK先生唱,高级香槟小蜜陪。”虽然平仄合辙,对仗也凑合,但不能算诗句,只能是打油。诗与打油的区别,不在于是否合乎格律,主要看有没有艺术美感和深广的意境。据说唐朝有个姓张的,以榨油为业,人称张打油,能诗,曾作咏雪诗:
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爱新鲜的心理,古已有之,就像象前几年扯开嗓子唱电影《红高梁》插曲似的,这诗一下子就传开了,并且出了名,当时和后代不少人偏偏愿意效颦,于是就把这种俚俗诗,以始作俑者之名名之,称为打油诗。至于有的人表示谦逊,把自己的诗称为打油,那是另一回事。开始学写诗,难免打油味较浓,随着读诗词和古典文学作品的增加,典雅词语的积累,运用技巧的磨练,便会油味越来越淡,诗味越来越浓。
这里需要说明两点:一是填词不仅不排斥俗语、俚语,而且为了增强词的韵味,还要艺术地运用口头活的言语。二是旧体诗用语虽讲究典雅,但有些诗,尤其是政治讽刺诗,诗人有意加点“油味”,以增强其幽默讽刺的艺术效果。古人诗中不乏其例,如唐人曹邺《官仓鼠》: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这首诗用口头语,咏官仓鼠,画贪官污吏像,把当时的吏治腐败,骂得个痛快淋漓。
宋朝大诗人苏轼《洗儿戏作》: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诗人借以抒发怀才不遇、宦海沉浮之无限感慨;寓庄于谐,正话反说,借“孩儿”讽刺“愚且直”、“无灾无难”的当朝公卿。
又如鲁迅的《学生和玉佛》:
寂寞空城在,仓皇古董迁。
头儿夸大口,面子靠中坚。
惊扰讵云妄,奔逃只自怜,
所嗟非玉佛,不值一文钱。
1933年初,日军占领山海关,北平危急,国民党政府抢运故宫文物和团城玉佛;同时对大学提前放假、学生逃考之事予以训斥:“查大学生为国民中坚分子,讵容妄自惊扰,败坏校规……”。鲁迅写了上面那首诗予以鞭挞。
打油还能以诙谐反映乐主义的人生态度。聂绀弩,这位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的无产阶级革命老战士、文学家,1957年遭厄运,十年浩劫中备尝肉体折磨,在北大荒“劳改”期间写了许多格律严谨的七律,典雅中掺以打油,或打油中缀以典雅,反映他在逆境中从未悲观颓唐,对生活充满乐趣,对前途充满信心,读来既有谐趣又很感人。他同遭同样厄运的万枚子一起舀粪,写了两首七律,兹录其一:
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萧萧。
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稀稠一把瓢。
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
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
整首诗是打油体,其中巧妙地用了几个典故:“燕昭台”:相传燕王为延请天下士,筑台置千金于其上,名黄金台。诗人借以喻黄色的粪堆,读来使人忍俊不禁。“白雪阳春”:是将战国时楚国高级乐曲"“阳春白雪"”的语序颠倒了一下,借以喻同遭厄运的两位文人,并同“苍蝇盛夏”相对仗,妙趣横生。“澄清天下”:典出《后汉书.党锢列传》:“(范)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借以抒发诗人在含冤中,还充满革命战士的责任感、自豪感。这样的诗若无坚定的革命信念、深厚的古籍知识、娴熟的艺术技巧,决不能写出来。
聂绀弩认为,作诗有娱乐性,完全不打油,等于“自讨苦吃”。我以为,这是对旧体诗已经有一定的功底的人来说的。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的打油是高级打油,和那种不讲比、兴,不讲格律的打油完全不同。所以,学诗词起步之后,首先还应在基本功上下功夫,多积累古典诗词语汇,若是停滞在低级油腔上,是很难上路的。待到功夫深,自会典雅、打油恰到好处,挥洒自如。
起步之后,要较快地上路,需要经常练习。练习就需要有点外力推动。譬如,有条件的,可以组织个诗词学习班,一定时期内号召学员写几首诗词,选出一批比较好的作品编辑出版诗词选集。又如爱好诗词的朋友相互酬唱,你来一首,我和一首。因为读了朋友的作品,往往会引发自己的诗思,同时又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得不应酬一下。前人许多好作品,是在酬唱中产生的。例如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白居易《放言五首》等都是和作。还有个办法,就是自己给自己加压,规定每周或每月写几首习作。学诗词,起步之后,打打停停,一曝十寒,是很难上路的。
学诗词达到什么程度才算及格了呢?开始标准不要定得太高,达到以下三条就算及格了:
第一条,有真情实感。品评诗词有所谓“三真”,即真情实感、真积力久、真知灼见。真情实感,就是说写诗词要抒发自己的真情意,不能无病呻吟,也不能抄袭别人的。真积力久,就是说要下真功夫、持久地日积月累知识,所谓“一分神来,九分汗下”(郭沫若)。真知灼见,就是说不落老套,有自家的新意,所谓“意必己出”,“意新语工”。其中真积力久和真知灼见,对初学者不能作这样过高的要求。但真情实感却是起码的要求,一开始,路就要走正——你写的东西,必须是是客观现实与你的心灵击撞拼发的火花、从自己的胸中流淌到笔端的。
第二条,表达真情实感不是用政治口号、时髦名词(词中可以适当用些),而是尽量用形象的、典雅的诗词语汇。
第三条,格律基本达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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