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快乐,是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却依旧热爱


当“和歌”遇上“蓝调”:

既快乐也哀伤,才是完整的人生

文 · 张玛琳

“生命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能够感受到春天花的绽放的人,大概必然要在某些时候体会到花朵凋零的哀伤”。

离2020年结束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回看这一年,世界前所未有的复杂混乱,后疫情时代下,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确定其本身。
叔本华曾经说,“人生就像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中摆荡。在欲望未满足时感到痛苦,在欲望被满足后又感到无聊。”因为钟的摇摆摇晃既无目的,又无新颍,日日夜夜,岁岁年年,钟摆只重复一个左右摇摆的动作,无聊枯燥而又乏味。
叔本华认为,人无法像钟摆一样逃脱命运的法则,又恍如钟摆一样,在周而复始的时间中逐渐流逝。即使物质和消费的享受带来的是快乐,但快乐既很短暂,也受边际递减效应的影响,伴随而来的是无尽的空虚和虚无。
然而,这次突发的疫情让每个人意识到,摆钟式人生对于突发的外部冲击毫无防御能力;人们在痛苦和混乱中,开始反思并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也许,真正的快乐,是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却依旧热爱。这次的疫情,又让我们深刻的体会到了:快乐也源于痛苦后的绝地回升。

在美学范围里,日本美学讨论的范畴往往是围绕 物哀 展开的。日本人之所以热爱樱花落下的霎那,也是因为当人们目睹了一场美丽的盛宴消逝,反而能为人们带去安心感。自平安时代开始,以紫式部,清少纳言为代表的女性宫廷文学达到了顶峰。当时,由于财富与权力集中于贵族,源氏物语被视为日本古典文学的高点。
“哀”一词,源于日本和歌,一般译为“感慨”。感慨,是很个人的内在心理现象,每个人面对同样的事物或场景,每个人在内心里所产生的感触也绝对不会完全相同。同时,在我看来,“哀”既是对胜利者的赞美,也是对失败者的同情。虽然,哀里也有可笑或高兴,但在种种人情之中,有趣或愉快的感受往往并不深刻。人们对于悲哀、忧伤或者思恋等感情中,却不由得觉得刻骨铭心。于是,日本人将这种刻骨铭心,特别称作“哀”あはれ。
心なき身にもあはれは知られけ鴫立つ沢の秋の夕暮れ
这是日本平安时代末期的和歌诗人西行法师所咏的著名和歌。歌中描写了秋天薄暮之际,水鸟突然飞离沼泽,是寂静秋空中猛然响起水鸟振动翅膀的声音,又或者是水鸟飞离后的那种人去楼空的惆怅,触动了早已出家为僧的他那本该静如止水的心。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同一时期的晚唐诗人李商隐。和唐朝盛世时期李白那壮阔华丽的诗不同,李商隐的诗更像物哀的极致表达。诗里充满了各种象征主义,在了解和懵懂之间,明和暗之间的迷离缠绵。他的诗,给人一种从故事中抽离出画面,切换成电影的感受。这也是因为汉字本身独有的结构才能表达的一种意境。
对于我来说,诗歌本身就应该是一种迷离的经验,而不是波澜壮阔的大爱和大恨;它应该更像是莫奈日出那种迷雾般的非常私人的情感。迷惑或迷失本身就是对于华丽的一种解读,所谓越痛越美丽,也是物哀美学的一种象征吧。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首夜雨寄北表达的是朋友之间相聚和别离,但镜头却切换到了外面夜色中下起的绵绵细雨,仿佛镜头下那些淡淡的哀伤也在弥散开来。而李商隐最震撼人心的那句诗词,“春蝉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将具象和意象之间如此自然的切换运用到了极致。同时,李商隐将华丽和死亡以最直白的方式呈现出来,这样的热情和激情也随着晚唐的衰落走向了幻灭。

可以说,“哀”有两层定义。无论是诗歌中表达的自然感的因素和心理层面的因素,最终都延展到一个美感概念的过程。这是一个更广泛意义上的物哀美学。当我们的体验在经历了心里意义的“哀”后,在面对应该感到悲哀、同情、感伤的对象时,所产生的一种美的快感而满足。这也是最为特殊的一种意识体验。
试想一下,人的悲哀、伤心等的情感体验,与美之间难道没有密切的关系吗?物哀美学,在精神方向与世界观的倾向上,与西方的唯美主义或浪漫主义似乎又是一脉相通。
雪莱在著名的《致云雀》中写道:“我们最甜美的歌唱,描述的是那些最悲伤的思想”。在王尔德的故事里,夜莺也是将自己的心脏刺穿了玫瑰的尖刺,夜莺的鲜血染红了枯萎的玫瑰,而它也在死亡中咏唱出最凄美的爱情之歌。而爱伦坡说,“哀愁是所有诗的情调中最正统的要素”。浪漫诗人波德莱尔也说过:“我发现了美的定义,其中要含有一些热情、一种哀愁,还有一种可推测的漠然。同时,我也并非主张喜悦与美一定不协调,但是我认为,喜悦不过是美最平凡的装饰品,而忧愁才是美最优秀的伴侣。我无法想象,在任何类型的美当中不包含某种程度的不幸”。
而我认为,美应该是一种真实。但是,高科技和快节奏的生活,正让我们离真的美,越来越远。
艺术一直在探讨美,就像哲学一直在探讨存在和时间一样。在这些终极问题上,人们往往会迷失。在我们讨论基本范畴的“美”(das Schöne)时,可以参考哲学家贝克的存在哲学的观点。他指出,美的其本质的存在方式,具有所谓的“崩落性”,或“脆弱性”。
美的脆弱性即是美的本质属性。因此,伴随着美的脆弱性形态,或者说其伴随着紧接着脆弱性瞬间的存在之后,产生的灭亡的那种特殊气氛,反而会加深人们精神世界中对于这般脆弱性感受的敏感程度,并采取一种超越性的浪漫反讽。因此,浪漫主义时期的艺术家们,特别执着于此类的哀愁,也是因为他们有之最深切的认知和感悟。

相对于浪漫主义诗人所展现的物哀,与之相对的是蓝调音乐下展现出来的个人悲伤情感的经验。
蓝调,BLUES是扎扎实实从美国这块土地上长出来的音乐。是真正美国“原生种”的音乐。有人根据她的英文发音,翻译成布鲁斯。英文中的BLUES对应的就是“忧郁调”,因为在奴役制度下,被迫送到美国南方庄园的黑人们,在难得的周末能够聚会的时候,会透过唱歌来表达苦难,布鲁斯就是这样的一种音乐。
换句话说,蓝调的形成其实是非常功能性的,因为表面愉快的歌唱跳舞,在音乐中的歌词里多半描述的是残酷生活里的种种遭遇和生离死别。这种以个人遭遇,个人情绪为出发点的音乐很快就得到了人们的共鸣。
蓝调中,个体的经验都包含了这样的忧伤脆弱的情感。因此,蓝调很快就在美国迅速的传播开来,而蓝调最终又催生了后来的摇滚乐。快乐却悲伤,极乐下的精神迷失,这也不是全球化的今日一种世界性的体验吗?
在我看来,其实“美”就是回来做自己。无论我们在寻找什么,实际上我们都是在寻找自己。无论是物哀的美学还是爵士乐中的蓝调,都是我们投射在自身上的一种自发的幻觉。就像太阳映亮了地平线的一面,把另一面留给完美的黑暗。
艺术的包容性其实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更多的可能性,其中有幸又能窥探到生命的各种无常性, 那些破碎的承诺,荒废的天赋,挥霍的才华,也能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美。从本质上说,艺术是用来欣赏的,而不是过度去解读的,就好比当你过度解读当代艺术的时候,也失去了观赏性。
我认为,中国美学教育最大的问题在于大多数人都急切的想要看懂或渗透那些眼花缭乱的艺术展。每一个展会后总会被问起你看懂了吗?这不禁让我会想起,在斯德哥尔摩当代艺术馆中,看到学生围绕着老师坐在一副画前安静的观赏,老师只是问到“你们看见了什么?”就如已故著名文学评论家乔治·斯坦纳曾经说过:“对艺术最好的解读就是艺术”。因此,在我来看,对生活最好的解读就是保持对生活的热情,因为生活本质就是极乐和极痛的不可分割。
So you think you can tell Heaven from Hell?
你认为你可以分辨出地狱和天堂吗?
Blue skies from pain
痛苦下的蓝天
Can you tell a green field from a cold steel rail?
你能分辨出冷钢轨和绿地吗?
A smile from a veil
面纱上的笑容
Do you think you can tell?
你认为你能分辨出来吗?
—— Pink Flo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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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林客BLINK》 2020年11月 第40期

“快乐与哀伤”

投稿请联系:blink.art.magazine@gmail.com

主编:苏也 微信:suyesop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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