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1日,撒贝宁在录制《你好生活》时,拍到了一个农村孩子的生活场景:挨了打的孩子,哭着鼻子光着脚从家里跑出来,边跑边哭边回头看拎着棍子跟在身后的妈妈。妈妈一边笑着跟家里的人交谈“小孩子做错了事,就必须揍他,让他长记性”,一边放慢脚步,佯装继续追打孩子。“再也没有人拿着棍子追着我满街跑了。我……再也没有了。”被妈妈满街追着打,对这个孩子来说,此刻是痛苦的,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再也得不到的幸福。印象中,这是罕见表露自己私人情感的撒贝宁,第二次提到妈妈:去年11月4日,撒贝宁在升级当了爸爸后,第一个发微信通知的人,是他妈妈:发完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再也不可能收到妈妈的微信回复了。
因为,几年前,小撒的妈妈就因突发脑溢血,突然去世了。
“妈妈去世后,我翻开自己和她的聊天记录,才意识到,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在同事、朋友和人际交往中,和母亲的聊天记录仅有寥寥数语,连一条语音都没有。”
他在失去母亲后才明白,亲情耽误不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没法弥补了。遇到什么想说的事儿了,和妈妈说道说道,把之前错过的,没能和妈妈分享的,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用这样的方式,去弥补去偿还。国民最喜欢的主持人小撒也好,平凡如你我的普通人也好,我们和父母之间的渐行渐远和告别失散,更像是生命的一种警示:警示我们自以为永远会站在身边的人,是会突然离开的。也是一种因果的轮回:轮到我们当了父母,才能在感同身受中,厘清和父母的连接。所以,我们对父母的情感和怀念,更像是对自己的交代和劝解:
而我们要用一次次的追寻和致敬,让自己心头的愧疚和自责,不再那么明目张胆,赫然显现。经常搞笑的撒贝宁终于煽情,让我想到另一位看似没有正行的明星——“爸,刚刚试着给你拨了一个电话,已经是空号了,好希望电话能通,哪怕是陌生人,我也会听很久很久。邓爸爸是博物馆的书记,妈妈是工厂干部,他们是以半路夫妻的身份,结合的。当年,妈妈带着大姐,父亲带着大哥和二姐,组建一个新家庭后,生下小儿子邓超。因为邓超最小,自幼捣蛋调皮,姐姐和哥哥们都非常宠溺他,唯独父亲对他严格到苛责。为此,父子之间经常发生激烈的冲突,甚至到了相看两厌、冤家路窄的地步。
可父亲病后,我终于明白,亲情需要及时珍惜,因为人生无常,有很多遗憾是无法弥补的。”
邓超说,2003年到2005年,父亲和大姐相继患上重病,那时,他为了挣钱,给家人治病,什么戏都接。2011年,他和孙俪结婚,他被评为中国电视剧20年“突出贡献人物”,他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他荣登福布斯中国名人榜。从此后,邓超再也没有爸爸,再也没有人用严厉到近乎苛刻的方式,控制他也深爱他。后来,已成两个孩子父亲的邓超,执导了《银河补习班》,用一对父子啼笑皆非的共处时光,讲述父与子之间那休戚相关的爱和成长。
当时,《银河补习班》在南昌路演时,邓超在观影席上,特意给父亲留了一个空位子。但他一定要留,就像撒贝宁明知道母亲不会回复,还一定要发那条微信一样:唯有这么做,才能表达他们对父母的愧疚和思念,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点。父母和孩子之间,所有的战争与和解,所有的伤害和原谅,所有的疏远和靠近,所有的逃离和回归,都不是简单的一句“我理解了你”,能够囊括的。它更像是,父母一去经年,我们也不再年轻,岁月和人事的磨砺中,我们把父母走过的人生,以不同的方式重走一遍。然后,我们理解了自己,原谅了自己,接纳了自己,也让精神穿越时空,重返过去,以宽容而豁达的救赎,靠近无法再见的父母。所以,与父母的和解,不是原谅了父母,而是我们接受了自己。
这样的认知,在另一位作家的父与子的故事里,被诠释得更加清晰——
我想最后再要一点,要你一个清醒的笑容,一个确凿的认可,一声安慰,一声原谅,一个父子情深的拥抱。
这是《朗读者》中,作家麦家老师在《致父亲》中,说的一段话。打,用拳头树立权威和家风,曾是父亲和他交流的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12岁那年,麦家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三个人打他一个,老师还拉偏架。麦家气不过,晚上堵在打他的一个同学家门口,准备和对方决一死战。谁知,当着一群看热闹人的面儿,父亲上去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打歪了他受伤的鼻梁,他的鼻血像割开喉咙的鸡血一样喷出来,一滴滴从胸脯流到裤裆……父亲不知道的是,麦家那天之所以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是因为他们骂父亲“牛鬼蛇神”“美帝走狗”,骂麦家“狗崽子”“小黑鬼”。麦家为了捍卫父亲,才和同学动手,而父亲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暴打受伤。
“就是从那以后,我变了,变成了一个孤独的孩子,不爱出门,不爱出声……我的心里充满了痛和恨,找不到地方发泄,在日记里发泄。我至今记得,我写的第一篇日记就是发誓以后不再喊你爹。我说到做到——你一定记得——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喊过你爹。”
发誓不会像父亲那样,用粗暴的方式对待儿子的麦家,依然遭遇了儿子的叛逆和抵触、误解和远离。他像陪伴一头老虎一样小心翼翼伴着儿子,在另一个极端体验到为人之父的孤独和深情。那个被时代和命运伤害的老头儿,一次次把拳头伸向最爱的儿子,是错误的,是可憎的,是可以不被原谅的。这是走出原生家庭创伤的所有孩子,都该突围的第一堵墙。洞见这一点,我们才能学会归责,把时代的归时代,把父母的归父母,把自己的归自己。才能不再用父母的错误,一味惩罚自己,一辈子活得痛苦且充满戾气。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时,凭借《解密》《暗算》等著作,荣摘“矛盾文学奖”“巴金文学奖”的麦家,被调到北京工作,成为名噪一时的作家。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他看到许许多多失去儿子的父亲,也见到许许多多悼念父亲的儿子。他忽然想到,这些年,他没有拥抱过父亲一次,没有给父亲洗过一次脚,没有给父亲剪过一次指甲,没有说过一句“爸爸,我爱你”……那一刻,他作出了一个决定:不去北京,回到浙江老家,回到父亲身边。只是,他回到家后,身患老年痴呆症的父亲,早已不认得他是谁。那个给了他生命和骨肉,也给了他伤害和深刻的老人,迷失在衰老和遗忘的罅隙里。
此后三年,每个周末,不论多忙,麦家都要赶回家,喂父亲吃饭,给父亲洗脚,抱父亲上床,陪父亲睡觉,大声唤着“爸爸”,希冀父亲能清醒过来,给他一句明确而肯定的认可。庆幸的是,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麦家用短暂而温煦的时光,治愈了内心的黑洞和憎恶,也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他也通过这样的方式,治愈了童年里那个一直流泪疼痛的自己。和父母的和解,不仅仅是向父辈的靠近,更是对灵魂深处那个我们自己的抵达。我们对自己抵达得越深,理解得越透,接纳得越彻底,我们才能变得更强大。因为,当我们不再是个那个愤怒的、叛逆的、疼痛的、乞求爱的小孩,我们才成长为从容的、平和的、强壮的、展示爱的大人。因为,所有的爱和理解最终滋养的,不是父母,而是我们自己——
“我多想,把你从病床上拉起来,让你像往常那样唠叨我,指责我,向我诉苦。但你再也不给我这样的机会了,你连呼吸都变得悄无声息。
有钱有权的父亲,权威而冷血,且出轨他人,生下私生子。懦弱的母亲,不愿离婚,不肯放手,抱着为了丈夫的仕途,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的旧愿,大半生活在愤懑里。母亲不能也不敢,去反击那个强权冷漠的丈夫,就一遍遍唠叨女儿,嫌弃她笨不漂亮,指责她为什么是一个女儿,要是一个儿子,父亲可能就不会出轨了。甚至,在父亲连续数天不回来住的日子里,母亲殴打她,让她给父亲打电话:“你哭,你就说我快把你打死了,看他回不回来?”她长大后,明明渴望长久而温暖的爱,却一次次跌倒在爱欲的河里,被人渣伤害欺骗。直到33岁那年,她终于遇到了一个合适的男子,牵着对方的手走进婚姻,并生下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丈夫踏实能干,女儿乖巧懂事,但她依然像一点就炸的火药一样,常常情绪失控,嫌弃丈夫,指责女儿,在情绪的黑洞里,陷入周期性的恶循环。甚至,在孩子表现不够好时,暴跳如雷,一次次动手打孩子。直到后来,她读书,修行,写文,学会把错误归因,学会把父母的还给父母,学会和自己对话,一遍遍把少年的自己揽入怀中,告诉她:她给母亲请了保姆,也抽空回去,买些生活用品和贴身衣物,但很少像别人家的女儿,和母亲说又稠又长的知心话。有一次,她回家,给保姆发了工钱,准备走时,病床上的母亲,吃力地唤着她的小名:“蕾蕾,妈错了。”只看见躺在病床上,日渐消瘦下去的母亲,蜷缩在花团锦簇的被子下,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孱弱地继续说:“蕾蕾,妈错了。妈应该早点和你爸离婚。妈不应该那样对你。妈对不起你,妈果然遭到了报应。你是好孩子,是妈的好孩子。”她开始放声恸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干呕不止。哭完后,她走到母亲床前,第一次把那个不幸的女人,揽在怀里。“我抱的是她,也是我自己。我怜惜的是她,也是我自己。我原谅的是她,更是我自己。”而她仿佛重生了一样,变得平和而从容,不管是亲子关系,还是亲密关系。
“历经30多年,我终止了父母在我身上施下的魔咒。我从黑暗中把自己砸碎。我来到阳光下重塑了一个自己。我持续走在阳光里,用那闪亮的光芒,分享给最爱的人。”
我们都有着不完美的父母,我们都曾是受伤的小孩,但我们也是伤害的终结者。因为,我们已经长大,更有责任活成一束光,让悲伤剧终,让温煦降临,让幸福光顾。
人世间,最伤感的事情,是我想靠近你,但你已经远去。人世间,最值得的事情,是你虽然已经远去,但我因为理解你,而更爱自己。和解,不是一味地原谅,不是羞耻的愧疚,不是美化的怀念。而是,我懂了你,并由你看清了自己,然后一小步一小步,走向前去。在你无法抵达的明天,活成了我期待的自己,也活成了我自己的孩子,头顶的那盏灯,脚下的那块地。
本文来源闲时花开(ID:xsha369)。作者:刘娜,80后老女孩,心理咨询师,情感专栏作者,原创爆文写手,能写亲情爱情故事,会写亲子教育热点,被读者称为“能文艺也理性的女中年,敢柔情也死磕的傻大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