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起居註：私房菜，评弹夜

倩倩摄影

禮拜四夜裡，親愛女友丁藝帶我去吃好吃的，建國西路上的私房菜 Lunar，一共二十來個座位的小館子，清明簡白，人人看見人人。當晚滿員，我們兩個，很不幸，是所有客人裡，最高齡的。其他客人，都是三十歲有沒有的樣子。丁藝觸目驚心，我跟她講，darling寬心啦，不稀奇，黑木的客人還要年輕，大學生高中生是主力客群。

頭盤開胃菜，一小盅蘭州九年百合泥，配一勺魚子醬，百合泥上淋一圈檸檬清油，賣相極輕靈，於悶熱濡濕的秋老虎的夜，是非常得人心的一個開場白。一向極不喜魚子醬，這個東西，實在沒有什麼好吃的。不過今晚這一小勺，魚子醬的深鹹與蘭州百合的淺甜，勾肩搭背，跳得好默契的探戈，很贊。如今的廚師治饌，動不動就是魚子醬海膽黑松露，胡椒粉一樣隨手一把撒出去，好像根本不考慮好吃還是不好吃。上個禮拜，於一家私房菜，吃過皮蛋拌豆腐，頂上覆蓋了一層海膽，依我的心思，覆蓋一層肉鬆，無論口感、滋味還是價錢，都要相宜得多。

第二盤的涼餚，龍崗雞，製得極佳美，配三個配菜碟子，分別是竹蓀釀皮蛋白，鋪一層紅油，點一滴蛋黃花椒醬；茄子泥涼拌芝麻醬以及芥末籽；白蘿蔔卷皇冠梨和海苔，點蒔蘿汁。雞還罷了，這三個配菜碟子，讓我們兩個簡直驚艷不止，主廚非常節制的調味，優雅呈現的多種食感，亦中亦西亦日的百變手段，非常曼妙清麗。有意思的是，等我們吃完當晚全套菜飯，一致認為，這三個並非主角的配菜碟子，最佳美。

然後是湯、兩道海鮮、兩道肉肉，以及甜物，等等。主廚處理兩道海鮮，均十分出色，一道清蒸黃魚，日本柚子調香，難能可貴，是在魚腹中塞了一塊黃魚肉肉，食感平添很多豐榮，不寡薄，亦極盡鮮嫩。並不是很難的一個處理，卻無人想得到，想得到的那個人，是奇才。另一道法國藍龍蝦，取布列塔尼藍龍蝦，魚香汁勾兌五年陳皮汁，襯半粒金橘，亦十分節制優秀，沒有大龍蝦的豬八戒食人參果的俗氣，秀秀一碟，點到為止。Lunar 所有菜點上桌，全部是小碟子，亦是充滿自信的別具一格。

可惜，兩道肉肉，一豬一牛，乏善可陳，後面的甜物，亦不夠勾魂。

當晚我們兩個女客人，沒有飲酒，請服務生配了四道茶，道道精彩，心滿意足。

飯後，請出主廚Johnston，表達了一點我們的謝意，彼此講了一會兒閒話。果然是非常優秀的廚師，年僅30歲，馬來西亞人，從業已經12年，來自新加坡米其林三星餐廳Odette。Lunar 週休二日，禮拜一和禮拜二都不開門，Johnston講，上海一般好的館子，禮拜一都是休息的，為了讓我們員工有機會去吃吃人家的好館子，我們禮拜二也休息。

真好。

禮拜日夜裡，上海音樂廳，扶老攜幼，去聽戲，評彈演唱會。

還是第一次，坐在 Wedgewood 藍的上海音樂廳裡，聽評彈。侯驍晟、陶鶯芸，金童玉女，上來唱《寶玉夜探》，貴公子與薄命女，一唱一嘆，令人動容。上一次聽《寶玉夜探》，還是兩年前，於香港大會堂，秦建國和倪迎春，唱得台下百歲老人家們，成群地痴了過去。記得那個良宵，年輕俊逸的侯驍晟，唱的是《賞中秋》。

後面一曲《貂蟬》、一曲《王熙鳳》，當晚我右肩是周穎先生左肩是力奮先生，兩位老男人，被台上的貂蟬和王熙鳳，嚇得心都要粉粉碎了，腰細垮了，這是在唱美人，還是在唱二戰女英雄？周慧小姐上來唱《水滸*長亭泣別》，林娘子的無限哀情、百轉千回，總算讓兩位老男人安了心。陸錦花小姐上來唱《黛玉焚稿》，一張口，松是松得來，周穎先生讚不絕口，老天爺給飯吃啊，好嗓子啊。陸錦花確實唱得好，她的唱裡，沒有多少悲情，而是充滿了傭倦，讓一曲焚稿，聽起來舉重若輕，別有韻味，極好。

後半程，是男演員們的天下。黃海華我是久久未見伊登台了，今夜一襲煙灰長衫，虛懷若谷步上來，風神真好，連相貌，都有一點點像他的太先生蔣月泉了。黃海華的快蔣調慢蔣調，從容不迫，句句有味道。姜嘯博的《武松打虎》，幾句楊調，獨步當今是毫無問題的了。吳新伯的《三國*贈馬》有點奇怪，不像是評彈說大書，像滑稽戲了。我們一排六個評彈老觀眾，聽得目瞪口呆，不但笑不出來，差點哭出來倒是有的。高博文唱《三國*刀會》，地道薛調。最後壓台是毛新琳唱張調，血脈僨張，一字一句皆有交代，觀眾如飲烈酒，煞渴。

散戲，鮑卿先生送我一套楊振雄先生的《西廂記》演出本，上下兩冊，1983年的舊版，回到家裡，偎在枕上，連夜看掉了小半本，老先生真厲害，要才情有才情，要世故有世故，樣樣精彩樣樣贊。評彈是老的好，darling。

飲食照片來自網上，評彈照片來自上海評彈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