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笈松江集卷四（丁亥正月至五月，古近體詩五十四首）
無題
不知何處鳳凰鳴，疑是明河澈底清。仙袂寂寥橫玉笛，人間留得步虛聲。
閒居雜興二首其二用轆轤格
蝸室在何許，面廛當一奇。推窗容曉月，擁篲埽晨曦。摹寫前賢字，吟哦我輩詩。隱興隨大化，那得問龜蓍。
閑居饒逸興，擲却許由瓢。氣爽窗中致，月明杯底搖。有心賡樂府，無意賦《離騷》。此外鮮真趣，漫言牛斗高。
以古詩人集寄贈華陽布衣先以十韵
擷取江南花，遠遺中山客。中山饒風雲，幾人愛此色？此色不可輕，中有古人魄。嘔心代天公，栽培勞巨擘。方厥蓓蕾時，春鳥噤格磔。想當傾城開，春光轉生澀。之子冰雪懷，長思吞夢澤。澤畔多奇香，零落誰解惜？集之以爲衣，搴之以爲食。贈子以春花，期子以秋實。
彭生入閩余適北行不及覿面漫書一絕
方君餬口同安日，是我松江負笈時。鳳泊鸞飄不相見，碧雲日暮惹人思。
倚筠乞賦春景逼仄市廛連日峭風靡以塞責戲作此篇
深藏欲避風，峭風未肯去。推窗欲尋春，春光不知處。或言在啁啾，笙籟起軒翥。閭閻少青葱，春鳥知何住？或言在芳菲，笑靨莽回互。息壤已無多，春花不如故。儻在山之巔，市廛障塵霧。儻在水之涯，浣濯雜泥污。四顧無樂鄉，東君將奚步？唯當枕書眠，懸想古人句。
寫懷二首
逼仄塵寰裏，鯫生氣不揚。惟思安寂寞，偶夢湛清凉。咳唾青山窅，謳吟綠水長。儻逢台尚駕，頭白莫還鄉。
涉世多歧路，漫分痴與狂。筆鋒頻褪墨，書頁總熏黃。目力有時暗，心機不肯長。只因無好句，辜負古奚囊。
夢
雲霾當面起縱橫，人向山影中間行。流嵐滴翠如熏染，微軀何止雙眸青？青入窈冥飛鳥沒，抖擻一身塵土情。茲山應有拂雲叟，月華心印長風鳴。飛空笙簧歸岑寂，淙淙流水聽無聲。無聲解作非非想，頓疑陸海開蓬瀛。判將腰脚學黃犢，遠攀十二樓五城。萼綠雲中儻一笑，如傾羽卮祛宿酲。赤松偓佺亦好在，便驂龍馬騎長鯨。下窺栩蝶蕉鹿夢，那得東海猶澄清？人前未辦八騶過，日暮已歸五鼎烹。顦顇一生成底事，口燥唇焦人重輕。何不循此青苔去，朗月魂與孤松擎。松影有情護人屋，月色亡賴覘人楹。萬卷書從床頭落，百年夢自寰中醒。豈意茲福不可即，雲山物外長崢嶸。天風海雨有時作，跳脫疑是虬龍靈。掉頭攪却翠微影，生光活色逃無形。痴兒未學拏龍手，似從耳畔驚雷霆。汗出如漿沾衾枕，須臾還復空伶俜。披衣且向窗前立，世間萬事如雲生。
獅子林
吾聞十二萬年乾坤壞，猿鶴沙蟲無一在。此地當年走雄獅，只今化石逞奇怪。又聞釋迦經行須彌頂，獅吼上界醒大千。世頑人愚不解悟，只今化石籠寒烟。我來却顧行且數，想像爐炭陰陽鼓。功成不逐女媧飛，生姿活態空中舞。或從高處俯豺狼，或趨道旁覷伏弩。或向清泉飲無聲，或踞磐石吼憑怒。每驚攫拿到人前，轉慮防身無刀斧。凝神屏息且摩挲，向來喑嗚一何苦。游人觀者億萬過，天風野雨翳黃土。疑有神魂獨未摧，斑斑駁駁蒼苔古。仰天不改故時驕，雄視依然百獸主。令人觱沸胸中濤，思向郊原逐步武。倒提長槊賦新詩，擊碎唾壺歌樂府。長揖石獅歸去來，便有雄文待吞吐。
姑蘇懷古
神魂不知遠，往繞吳閶門。閶門在何許，惆悵老雲根。湛湛古井水，萬籟時吐吞。疇昔經幾劫，燼余不復溫。中有幾朝事，興壞付崩奔。館娃歌聲囀，儻動此胚渾。珠璣成碎末，飛空那得存？生兒猶巧慧，向人說怨恩。古來歸螻蟻，豈必辨鶏豚？客亦何爲者，來訪歲月痕。只應千載後，不變此黃昏。
滬上作長句寄彭生閩中
若有人兮瀟湘國，浮丘把袂相追陪。好學洛下書生咏，醉舞鸜鵒昆山頽。清吟妙舞寡人識，幾時變化生風雷？定王臺前地勢窄，却向東海麾莓苔。龍伯國人久寂寞，巨鰲爲子當歸來。群飛海水作波折，滔光回景何奇哉。君思觀海東道主，叵耐我自趨塵埃。留得清源山上月，照君鬱塞胸懷開。漫言匹錦割截盡，此行謳吟工剪裁。閱歷道旁雙隻堠，便是昔人筆下之雄材。
讀易哭盦琴志樓詩
四魂詩卷照胸懷，想見前人夢蟻槐。才鬼頑仙空自負，生龍活虎總沉埋。壯年曾舞曹公槊，晚歲惟歌楚女釵。擾擾紛紛場散後，誰憐方朔冷詼諧？
桃花
青蘋起舞東皇客，唱到詩風第幾家？一笑城南魂俱杳，四朝洞裏願尤奢。終如閱世優曇鉢，豈有飛天萼綠華？折入縹緗貝多葉，免教蹊路惹塵沙。
連日疾讀琴志樓詩復題一律
慧業三生王子晋，弃繻無愧古終童。眼超牝牡驪黃外，身墜炎凉雨霽中。名士由來多畫餅，腐儒何事不書空？筆端縱得詩千首，漫道虞人嘆弋鴻。
廉州山人失竊歌
廉州山人何爲者，五嶺嶠外歌風雅。心如南海身如鱗，乃爲寒儒思廣厦。簞食瓢飲亦尋常，執鞭執御曾趨蹌。舊青氈豈一長物，胡爲君子來上梁？身非金紫之元載，八百胡椒人顧睞。又非陶朱號鴟夷，富擬王侯人嘆慨。雖有文字雜縹緗，自視頗騰綺麗光。叵耐人自作斤賣，况君胠此誠不祥。亦有錦句出綉口，自問吟成蛟螭守。以之貺君應怒瞋，不識董龍何鶏狗。惟有代步老鶏栖，無馬亦無錦障泥。兩輪久便人間道，鎖簧一去免提携。數百十錢應入手，不過數餐數杯酒。書生遇事一搖頭，憐君或亦來瓮牖。天涯本多淪落人，朝朝暮暮逐黃塵。儻能免君一日餓，總是向來抱負仁。吁嗟乎！我不負君君負我，不知何時種因果？寧君負我毋負人，何爲久趨道路左？
戲問彭生
鮫人泣泪出清謳，此是東南海水頭。賺得香蘞韓偓老，眼波迢遞幾年留？
卮言
是何老嫗解言詩，佳句還應似穎錐。白俗元輕末由也，鯨吞鼉作好爲之。大人捲放青雲賦，幼婦鋪開黃絹辭。已分時流驚馬腫，侯芭憔顇獨尋師。
春
破費東君千斛翠，遠山眉嫵掃還開。指痕芳蕊屐痕草，月影漣漪雲影苔。百日初迷蝴蝶夢，四言早讖杜鵑哀。等閑慧業都銷盡，始羨人前語笑孩。
讀散原詩
眼暗聖賢書，心驚寰宇圖。鮫人容有實，精衛總虛無。潜氣槎枒喙，哀音璀璨珠。豫章文字業，相伴老江湖。
晨興咏窗前修幹
何物老槎牙，入我窗中勁。倏起背上芒，想見霍子孟。睡眼爲疾揩，相對澈幽映。直如古龍逢，犯顔來諫諍。瘦若老瞿曇，趺坐枯禪證。仿佛學昌黎，盤空枝節硬。又似師南豐，細葉删都淨。乃知涉玄冥，颯爽天時競。霜寒駐節旄，風饕操神柄。草木噤蟬螿，紛靡警號令。此獨不肯從，偃蹇高人行。霜露落鏗然，風雨作奔迸。枝葉稍弃捐，修幹立猶正。冰山能幾時，會見淫威竟。春初景氣回，歷劫乃愈靚。從他萬物衰，來閱萬物盛。依舊古隱淪，落落何曾聘？因茲感人懷，肅肅起人敬。終然不可馴，矯矯驪龍性。
浮雲
青天豈無眠，浮雲是其夢。瞬息萬里間，狡獪百般弄。初觀平不頗，斯須竦梁棟。膚寸衍輪囷，罅隙闐無空。南山虎豹豺，闖然谽谺洞。北溟幻巨鯤，鵬鶱逐鸞鳳。東瀛帆檣飛，卉服遠朝貢。西極天馬來，飄撆不受鞚。變怪安可窮，興壞倏已衆。凝睇久不行，恍疑冰山凍。俯仰散無何，阿誰解操控？因念往昔人，痛定恒思痛。勞生亦奚爲，黃齏消幾瓮？起坐觀浮雲，清聖乃時中。用知世塵間，擾擾終一哄。
初一日小雨
春色眇愁予，細雨飄欄楯。群鳥鳴飛光，應和如簴笋。活活潤土膏，蠕蠕穿蟲蚓。想像山澤臞，滋蔓多菌蠢。漱流願已奢，憑高自悲憫。彌望有樓臺，浮空濕海蜃。車馬似歸墟，往來流不盡。孰解此中幽，掉頭付一哂。祗應雨脚停，寂寂塵中泯。
滬上閒居
充隱春申浦，聊將悅我真。夢中應得句，道上懶逢人。書肆勤搜討，雞窗總欠伸。友生南北客，愧爾走風塵。
日習夷語有感
東風久不競，鴂舌變兒曹。朝習蝌蚪字，暮誦侏離勞。服膺不敢替，父師相甄陶。借問讀何用，辟雍賴此豪。憑君饒奇藝，無如此堅牢。折桂復何事，百業選脂膏。市廛聚一哄，恃此與之鏖。從事將奚取，不過爲錢刀。是以居奇貨，天下久滔滔。嗟誰張此彀，虎兔安得逃？萬般皆下品，惟有夷言高。
次蘇黃三江韵寫懷
斯文域何廣，八百諸侯邦。或逼不測岳，或瞰無涯江。森嚴開筆陣，指麾在書窗。心兵苦戰鬥，誰人築受降？余生不自量，寸莛來擊撞。龍文多寶鼎，妄欲竭力扛。願讀所未見，敢望黃無雙？不識鬼谷子，幾時授孫龐？鑽之未肯却，犖犖山石厖。有作渾漫與，何辭覆酒缸？
次山谷贈陳元輿韵即咏蘇黃
雲外玉樓三數公，嶔崎歷落贅熙豐。風流儒雅蘇黃隽，憔悴天涯兩禿翁。奔突駃泉隨地涌，槎牙老檜拄虛空。各掃如椽天一角，神工人力將毋同。漫言筆陣臥羆熊，乾坤終古有飄風，六翮銷盡在雕籠。可憐色絲難補袞，胸中成竹空萬本。
閒翻《咏懷堂詩集》感賦
安仁閒居賦，逸興何高騫。胡爲逐鮑嗅，稽顙在人前。阮生亦何者，文采映當年。遠睎步兵躅，咏懷名詩編。肇端干物表，綢繹靈台鮮。才語時邂逅，萬象儼周旋。觀其獨往意，矯矯雲中鳶。誰知捩眼處，腐鼠已垂涎。機心蠻觸角，踪迹蛟蜃淵。惟解擊鸞鳳，霜威下鶻拳。纖豪所得幾，身名兩弃捐。遺篇遂寥闃，著語非自然。後來好奇者，時或賞雕鐫。用嘆小人尤，亦惟才者偏。
聽樂讀詩
一春踪迹墮重城，誰遺成連海上聲？佳句時吟聊屬和，孤鴻天外意縱橫。
聽樂絕句三首
漁樵問答
樵叟披殘遠岫烟，漁翁釣罷水雲鮮。偶然問答知何事，冉冉斜陽落鬢邊。
長相思
無限關山生阻隔，小樓凝睇作氤氳。劇憐明月兼儂影，相對從今瘦幾分？
高山流水
伯牙不作鍾期死，山水清音誰復憐？一曲蕭蕭寥闃意，林猿野鶴總欣然。
沐烟辭 倚筠擬易號沐烟索賦
曩有人兮雲夢鄉，浴蘭芬兮沐桂芳。行吟澤畔兮孤鳳凰，吐屬日月兮競輝光。今有人兮洞庭南，沐晚烟兮浴曉嵐。樂斯文兮意興覃，多閒暇兮逐幽探。洞庭雲夢兮水滉漾，月粼粼兮波下上，辛夷杜若兮森相向。卜吉辰兮錫嘉名，睎文辭兮日更清。蕭韶遠兮白玉京，沆瀣來降兮烟雲生。
枯魚過河泣
涸轍有孤魚，將然委枯槁。濡沫似能言，戚戚述懷抱。本自江河中，托身水浩浩。朝戲碣石間，暮游雜荇藻。孰言掉尾歡，河伯爲醜好。偏宕終不祥，趨迎以爲寶。奮鰭向龍門，變化苦不早。賦性乃慵頑，未肯遵故道。歧出復旁行，那知歲月老。恣意故依然，一旦風雲掃。同隊遂翻飛，回顧日杲杲。此獨失洪流，絕望蓬瀛島。終然墮泥塗，自作復何禱？
聞彭生將游廣陵白下
擾擾塵間得遠游，撥開雲霧見靈修。杜司勛與劉賓客，逸韵流風東海頭。
休暇日雨霽寫懷
幾日逐人寰，歸休且閉關。雨疏雲路外，風淡水痕間。詩思當重作，書聲不復删。誰知驅遣後，珍重此時閒。
讀陳臥子詩
一代風華殿本朝，詩心涌作子胥濤。歸來朱鳥西臺上，幾見遺民似謝翱？
立夏前一日夜大風雨
幾日得追攀，韶華垂欲還。風多窗畔葉，雲宿雨中山。誰遣鳥如鴂？不眠魚似鰥。去來皆悵惘，何必夢刀環。
比句讀《小畜集》日課一二卷識以一絕
閒來句讀古人書，一任風光過眼徂。要識當年三黜意，行間字裏好爬梳。
王元之三仕爲知制誥，三已之，嘗著《三黜賦》以見意。宋人雅重知制誥，有“得水銀銀十兩，知制誥一日，此生足矣”之語。
咏梅一首示彭生
玄冥一意作蒼茫，不减枝頭散淡香。誰與此花同嗅味，何辭生世墮寒凉。
與彭生短信談詩詩以識之
君披閩嶠風，我挹松江水。人世總參商，明月照千里。水色風聲一灑然，知誰月下先彈指？元白詩筒較此遲，奔霆飛電毋乃似。已掣奇語虛空行，復將痴絕笑啓齒。君懷鬱鬱歷歲時，詩篇冷落無料理。嘗言失却筆生花，空有嶔崎難落紙。貫日白虹吞吐間，灌夫駡座聊自喜。比來隽語忽拿雲，不得奇書那能爾？果然哭厂一册詩，晝饋夕寢何時已。艮岳遺石樟樹歌，落落長句最心靡。我言哭厂不世才，蛟龍牙爪弄詼詭。旁行歧出褫神魂，玉川廣陵徒爲耳。以文爲詩人所呵，君道過甚洵可鄙。三復斯言得我心，堂堂諍論豈非毀？男兒要當本色行，東食西宿難久恃。長句聊爲記事珠，頗將硬語供驅使。毋如讜論躬違之，與君一笑月華裏。
孟夏咏梅示彭生意實有在而和者甚衆復次韵一首
端居思緒易茫茫，珍重人間傾國香。鑠石流金行看取，好尋心地片時凉。
夢蝶吟
偶夢作蛺蝶，栩然如一葉。翻飛逐春風，所向意殊愜。朝飛在何許，崇光似苕霅。馨香遂爾深，清溪第幾叠？夕飛復奚之，吳宮開響屧。襟裾與當風，蛾眉多笑靨。淑氣既襲人，晴輝亦經涉。但願彼東皇，久住此蹀躞。誰知造物心，往復有調燮。逝者不可遲，韶華終一霎。蘧蘧若無生，何必泪承睫。
華陽近作自云學誠齋體戲以一絕復責一絕
私淑江西自本懷，何爲近作效誠齋？乃知聖解沿流日，不似伏轅商老儕。
誠齋本出江西派。李彭字商老，江西派之局束者。
燕趙經年住，朔風知有無？何當寄長句，爲爾一驚吁。
偶感
撲面塵沙來澒洞，誰人濁泪涌雙瞳。古來名士歸何處，恐亦隨風簸蕩中。
暴雨行
社稿，限十五合劇韵。
驚飈郁怒起蕭颯，日邊慘慘黑雲沓。直疑禹鼎鑄神奸，騰拏跳擲開復闔。憂天杞人非頑痴，咫尺但愁陰霾塌。須臾潨射雨如狂，仿佛羅網降匼匝。意健聲雄到耳邊，萬馬攢蹄共騰踏。大魚驚竄小魚潜，羽翮濕重下飛鴿。摩肩擊轂盡何之，鐍戶扃門藏如蛤。列缺吐火窗間來，猶恐小兒驚落榻。三條五劇漸澄清，眼中不復埃塵雜。乾坤賴茲一灑除，亦如四節有殘臘。欲知造化此時心，引領天倪風雲合。我亦輪囷待發攄，爲爾起坐傾一榼。
題《清代學者象傳》
諸公開闔風雲後，遺著紛紛涴點塵。舊學而今寥闃甚，拍肩把袂復何人？
苦熱行
古語誠荒唐，橫空十驕陽。羿不射其九，生民墮杳茫。只今碩果巋然在，已教夏日如探湯。朝行出扶桑，發攄萬里光。海上魚龍變，空中星宿藏。徐徐至亭午，戾氣不敢揚。六龍鞭抶日輪軋，當空幻作野燒場。祝融往來掣炎熱，豈顧富媼裂如創？飛廉畏葸不肯作，陽侯恐懼蹙封疆。群鳥翕翼向何許，駑駘騏驥廢騰驤。或隱林樾或飲澗，何况橫目之靈走且僵。分光流炙到膚寸，舌焦氣餒慘不揚。金石歷久能銷鑠，區區血肉何足當？直愁盡作枯魚肆，安得乘桴出海滄。雖有廣厦與高堂，斡旋陰陽作寒霜。其如趣走風埃下，乃將炭火置中腸。行藏坐臥恒苦熱，朱夏炎炎未易央。炎炎朱夏未遽央，江湖濡沫難相忘。惟當寄夢九垓上，月白露冷暫清凉。
四友詩
月隱
吾兄夢高舉，雲路嘗經過。歸來不得意，參透世媕婀。松江塵雜地，守靜閱娑婆。杜門懶復出，日月付吟哦。掎摭星宿文，突兀石盤陀。所向驚睡眼，筆陣馴蛟鼉。解人不易索，鳳兮且狂歌。固應平直處，瀉作百濤波。風雨待蕭瑟，起觀霜中娥。何當薊子訓，把袂笑銅駝。
玄檀
文士烟霞癖，道人例自名。玄檀者何謂？厚黑譏世情。本自李飛將，塞上翻奇聲。行歌五湖地，几榻烟雲生。操斧學大匠，輪奐入雙睛。豈惟咫尺地，硯墨作金城。而我久相與，汩沒有餘驚。票姚氣已懈，踽踽傷獨行。多君有篤意，寄語作從橫。世外終難到，何辭相對鳴。
彭生
平生灌夫直，駡座聲飛騰。要自有奇氣，滃欎腹中蒸。是以吐詩句，捫之如起棱。樂府盤硬語，旗亭不足勝。因思翻雲鶚，暫栖南山冰。摶風儻時作，前修敢憑陵。世人誰肯賞？百嘯不一噟。歷落知何處，有時愧蚊蠅。胡爲向泬寥，彼蒼終瞢瞢。歲月日云逝，毋虧氣崚嶒。
華陽
江水初發源，卿雲有遺躅。之子鍾其秀，隨江出西蜀。分袂向冀州，慷慨古風俗。引之濟藻采，有若騁隽足。走飲西江瀾，洞然如觀燭。句法苦參禪，恒思一破鵠。轉語識彈丸，筆端豈局促？溯沿知所歸，我懷自亭毒。涌作百詩篇，劇似彈棋局。朔氣正摩空，長歌灑醽醁。
離滬上
四卷編詩至此終，叢殘心事化驚鴻。淺斟低唱歸來也，依舊當年老阿蒙。
余《負笈松江集》四卷共得古近體詩二百零七首。末句“阿”字仄聲，說見《過庭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