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忌两则

夏汉

1

或许缘于气度不凡,或许因了修辞过度,有的诗最终往往结为一个语言的空壳,或成为一个空洞无物的词语组装体。若比喻为一个生命,却没有血肉。这对于一个诗人,无疑是可怕的。

一个诗人陷入虚假的想象太久,一如迷失的孩童,就再也找不回自己了。其实,当你展开想象时,一只眼睛要审视,端底你的想象是否有虚假,以及时收回无效而糟糕的力气。

当我们从物象的想象转向词语的想象,若能统御于审美的规约,诗则会走向空灵的静寂,反之则会滑入语言的空无与无效的颓败,年轻诗人常常会如此,即便在优秀诗人那里也常常会出现此种窘迫的情景,以至于在诗里呈现出来词不达意的败笔。

当你在一个物象与你延伸的句子之间找不到任何关联,即便是寻找过度的阐释,也是徒劳,那么就要看看这个句子到底有没有必要存在了。或者说,你一定要放进诗里,那就是冒充诗,或者是意欲欺瞒或讨巧不懂诗为何物的人了。而我看到的事实是,这样的句子居然还有人击掌叫好!

在闲谈中,尤其所谓的爱好文学的人在一起,不时就会聊到诗,如果不出意外,大多会诟病一番,或说看不懂,或说写诗的多于读诗的。这时候,我一般不予理会,这是缘于他们不懂诗。跟一个不懂诗的人谈论,无异于对牛弹琴。

还有一种情景,几个文人聚在一起,谈及新诗总是以偏概全,一味地贬谪,新诗在他们眼里似乎一无是处。可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正研究过中国百年新诗历史,甚至没有读几首诗,而加以妄言。

事实上,对于诗的评判在于对诗的充分理解与接受,接受美学的发始者姚斯说过,“一首诗的意义只有在周而复始地不断阅读汇总中,才能展示自己。没有一个读者,不熟知这一经验。”[1]而我们的读者做到了吗?没有。这时候,想给他们上一堂新诗普及课,开悟之余,又觉得朽木难雕而徒劳,于是,复归于沉默。

[1] H.R.姚斯、R.C.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第180页,金元浦、周宁 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2

诗无疑是抒情的,然而,抒情却不是滞留于语言的表层,不妨说,情在词语的深处而又萦绕于知性的内里,故而,在一首优秀的诗里,我们往往只看到陌生而颇为晦涩的诗句间,流淌着一股感悟的潜流,情感亦溶化于其间,让你能够感觉出来,竟是看不到的,这就是所谓的情感克制与“非个人”写作。初学者则不谙此道,就是说,他们常常让热情洋溢于词语间,显得直露或浅薄,偶有的些微感悟竟又流于说教中。我们据此可以判断,这样的语言聚合体还不是诗,那这个写作者显然还不在诗人的群体中。

倘若把一首诗看作一个生命体,其实以人作喻尤为恰切,不同诗人的文本都可以寻找一个人的对应,丰腴、骨感、秀丽、粗砺、优雅、张扬、安静,等等。诗的元素——比如情感、感悟与沉思则化育为血肉,并显现出某种独有的气质与风度——这里暗合了布罗茨基所崇尚的“诗歌可以是赤裸的,但我们有时喜欢看到它们装扮起来”的诗之律条。[1]如此,莫不体现出一首诗的全息性境况。

一个诗人在诗里所拥有的细节,可以是他目睹之物,但耳闻者或道听途说居多——从书中,从他人诗里或闲谈的场景中,只要觉得符合审美需求,就可以借来,或许这里验证了布罗茨基所谓的写诗可以偷来的说法,还有梦中的细节记忆以及阔远的想象力所得来的具象亦可为我所用。唯一能够检验的标识是这种非经验之物进入诗中不显得刻意,而又与文本浑然一体。否则就是细节败笔。至于发表之后被人猜测,则属于误读的不幸与狭隘心肠的不安或虚妄的揣测,按照接受美学的观点,在阅读中是存在“无界”的极限的,那么,这已跟诗人无关——尤其在情爱主题的写作中易于出现如此的情状。这时候,诗人只能报以遗憾而已。

[1] 引自周星月《布罗茨基:坟冢之诗》。

夏汉:(1960.3—),河南夏邑人。写诗,兼事文学批评。出版批评文集《河南先锋诗歌论》(河南文艺出版社,2013年)、《语象的狂欢》(南方出版社,2017年),诗集《冬日的恩典》(黄河出版传媒集团/阳光出版社,2014年)、《街头的证词》(南方出版社,2017年)。兼任河南师范大学华语诗歌研究中心(社会事务)执行主任。现居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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