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清竹:日记 2020年5月18日,19日 浮云庐
2020年5月18日星期一 晴转大雨
傍晚的时候忽然下起骤雨。很久没有下过雨了。我开着门,雨点就溅进来,不请自来倒是爽气。这样近地隔门看雨,令人恍惚,因为天光是亮的,越不像雨,像明珠。夜里,屋顶上居然没有滴答,也是我所未料及的。只是隐约有风,似有若无。这新居,是我极喜欢的,仰头可见青山,山上有青翠层叠的草和树,也有竹子。风从西边和北边的山上吹过,似乎千百的箫和琴在奏着。出门来在极高的顶上,是一株躯干隐没在墙外的健劲的樁树,它的冠盖撑开在我庭前上方,枝叶在密掩与疏散之间恰到好处。我疑心它是懂得诗词或者丹青的,它书写的是苍翠幽深的语言,俯首向我讲些我们之间才能听得懂的细语。
刚推门看房子的时候,我见床上落了几片树叶,很是诧异。清理房间后,忙着搬各种物品,一转头,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了两片叶子,拈起来,欣然地注视着,仿佛它是什么空谷幽兰,沉香牡丹,不,仅仅是因为它也曾经是有生命的,它是从那高高的云霄上坠落在我的面前,因了我的到来,似欢喜地迎接我的。落叶为我扫尘。
更让我诧异的是旁边有一口水井。虽然这一带的地下水几乎都被污染,但是我更愿意叫它寒泉,叫它冷玉,叫它一切令人神清气爽,冰心澈骨的美名。仅仅因为它是近在咫尺的,日日夜夜用它的璇玑冰髓净我之面,浴我之神,清我之心,涤我之意,遂使我澡雪如新,奋发如故。
2020年5月19日星期二 晴
昨夜里睡得很安稳。只是在睡前思绪还停留在行文的状态里,因为昨晚上第一次用微信写了日记,我便留心起周围的声音来。那些入耳入心的声音却又是用散文的语言在心里浮波而去的。
西山上有鸦瞑的呓语,那声音似乎离我只有三十米到五十米的距离。南方的鸟儿很多,几乎都是我不曾熟识的,只能一概称之为鸦。白天是听不到的,大概它们只有在熟眠或者被露水惊湿的半睡半醒间,才会发出这样怪异的呼号。那声音很像机枪的扫射,哒哒哒哒哒,火力虽猛,却没有硝烟味,落脚的韵很轻,仿佛那些子弹只是遥远天边射来的箭簇,射在城墙或深草中的大石头上,已经强弩之末不及鲁缟了。偶尔夹杂犬吠。我喜欢王维在山中写给秀才裴迪的文章,里面就谈到了“深巷寒犬,吠声如豹”。这个山村里的狗叫起来不会像豹子,我感觉这里的狗比较温顺。它们似乎是流浪狗,也许有人养着吧。狗不凶,是因为主人温和,我一向这样认为。因为小时候我们家养的狗都是不凶的,无论怎样想养一只猛犬,可惜都温和,最后大家只好叹息着说,算了吧,人不凶,狗哪里会凶。
我喜欢将自己隐没在人群里的感觉。江南的小村落,极其适合大隐隐于市。就像苏轼在贬谪的途中,夹杂在人群里,被酒醉的醉汉推倒,在他感觉是欣慰的,因为没有人认识他。我当然没有辉赫的过去,也无需要隐姓埋名,只是也喜欢极了这样平凡的生活,和千千万万的打工的人一起,散没在任何一处青山环绕的江南村落里,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的过去,了解我的一切。我的亲姐姐直到有了微信,才晓得我喜欢写文章诗词,而我的父亲,更认为我糟糕透了。总之,我喜欢这样与世无争,平静平凡的生活。
以前最爱的是郁达夫的《钓台的春昼》《故都的秋》,但是前几年我读了梁实秋的《雅舍》之后,这篇文章在我的心里就占据了头筹的位置。我不是很喜欢龙应台,张晓风这些台湾女作家的文章,因为缺乏郁达夫,梁实秋他们浓郁的古典味道,像汽水饮料;余光中的散文以前也是酷爱的,然而洋味道很重,像新装修的房子,散发着刺鼻的油漆味。始终还是觉得本土这些作家们是最醇厚,雅正的。我忆起石评梅的屋子叫做绿屋,刘禹锡的叫做陋室,梁实秋战乱期间在重庆租住的,是那样简陋的屋子,然而写出的文章,却是大璞无雕一般的美文,这实在也让我想为自己的居所起一个名字,必也正乎名么,对名字的重视,实在是华夏祖先,轩辕黄帝留下的文化,叫做刑名学。他在《黄帝四径》中说:“刑名已立,声号已建,则无所逃迹匿正矣。”如果我们读一下《道医学》,就知道身体里面是一个国家,里面有无数的众生百姓,他们都是有自己的名字的,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都是有记录的。也就是说,主宰我的某个器官的主人的名字,和主宰你那个器官的主人的名字,都是一样的。而黄帝的刑名学,应该就是介绍我们身体里另一个世界无数真主人的,他们的形状,他们的名字。这个刑名学,在西汉初年,国家运用黄老文化治国的时候,是在皇室之中推行的,所以才有了文景之治的大汉盛世。但是到了汉武帝刘彻这个败类手里,他把黄老之学剿灭得干干净净,他就是黄老之学的侩子手,是他葬送了大汉王朝的盛世,国势在他之后,急转直下,真是败家败国。老子是全面继承黄帝学说的集大成者。他最著名的“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其中的“名”,指的就是非恒名。非恒名就是我们身体中万万千千的子民众生们的名字啊!要理解这句话,就要知道“可”是什么意思。国学家熊春锦先生谈到,“可”字,在甲骨文中是在供神之架,也就是神案,桌子的前面开口诵读咏唱。可非恒道的意思就是要在神案前开口诵读并非常道的经典,比如《德道经》《周易》《黄帝四经》等。所以老子在这两句里面告诉我们的就是学道的方法,非常简单,第一要可非恒道的经典,第二要可,呼唤我们身体里面的非恒名众生。把它们从沉睡中叫醒,给他们营养大餐吃。他们吃的是道德能量,这个能量就需要从我们诵读经典中得来。在平常我们吃的五谷杂粮中虽然也有,但是质量级别不行。只要他们吃饱了道德能量,我们人身就算吃素食,或者绝食辟谷,都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他们才是我们生命的真主人。
好像说了半天,忘记了初衷,是要给我的居所起一个雅妙的名字。想起一个和竹子有关的名字。竹垞,是清代词人,学者朱彝尊的号。我这间小屋不妨就叫做浮云庐吧。既有“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的悠然世外,也有“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自适恬然。忽然想到我少年时候写的词,已经有了归隐之意,然而却一定要踏遍天涯之后,才终将望峰而息心。是的,每天见此青山,遂息烟火之念。
作者简介
苍雪清竹, 原名杨敏,号紫霄山人。大连人,现居台州。一弹流水一弹月,一袖飞云一袖风。文学和艺术是安放灵魂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