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的白发

起义的白发

去年这个时候,似乎是要出门见什么我比较在乎的人,我对镜梳妆时发现了许多白发。我觉得把这些白发揪掉,我还能年轻一点。于是,目光所及的白发被我薅得一干二净。那几天维稳成功,头上乌云一片,似乎青春不老。

快过年的时候,稍微关心一下容颜,揽镜自照,吓了自己一跳。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夜白头了。

头顶上一片两寸长的白毛轻舞飞扬,像附了静电似的,向四外努力挣扎脱颖而出着。我这才明白为何古装影视剧里落魄的老人造型会是披头散发,白毛乱飞,真的是怎么梳也拢不起来啊。大概白发没有黑发的质量好,发轻,发散,还容易折断,所以成为碎发,乱发。也许我得去美发了,烫出钩钩卷卷可能就驯服了。我想像着白毛卷发的模样,可能把我妈妈吓得活过来。妈妈在世时最讨厌我披散头发,说像个母狮子。要是再有了卷,那就更像了。所以我没在头上花过钱,就是一根马尾度春秋。这老了老了还开始浪了,有点哭笑不得。那不是个好的开始,以后就要时不时地去美发店染发烫发,涂什么发蜡定型胶,想想那些高台阶我就怵了。那就让它随便长吧,我举手投降还不行吗?

想起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红色格言。这些两寸左右零碎的白毛就是那时大开杀戒,残酷镇压的必然结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屈死的白发回来报仇了,所以把我变成了白发魔女!

小时候看奶奶梳头时总要沾点水,大概就是对付乱发的,我也沾点水梳头,总算临时把起义的白毛安抚住了。又想起妈妈头上别着的那些小发卡,大概就是收拾这些乱发用的,我还能找到几个。唉,人生就是这样,老辈走过的路,我要照样子走。我的窘境奶奶和妈妈一定也有过。

新生的白发,肆无忌惮张牙舞爪地挑衅着:来呀来呀,来薅我呀。我不敢应战,我知道白发薅不尽,几天又出头。那些日子我只能破帽遮颜过闹市了。

没法子,只能哄着白毛们快快长大,长大以后遵纪守法,乖顺地梳在黑发之中,不要造反有理白色恐怖。我保证平等公正,和谐共存,让青丝白毛携手进小康,一根也不能少。

在我绥靖政策的感召下,白毛们已经得寸进尺地成长起来,紧密地团结在马尾辫的周围,和青丝们组成了时髦的奶奶灰圆阵。我就乖乖做我的银发佳人好啦。

青丝日渐少,白毛也珍贵。如今我梳头时掉了几根白发还挺心疼呢。

        十多年前,初见白发,我写过一篇白发惊魂,那感受和今天不太一样。

白发惊魂

一过四十岁,对时光流逝似乎不再那么一惊一乍了,觉得已经成了豆腐渣了,还能老到哪里去。死猪不怕开水烫,岁月其奈我何?一天到晚忙得忘了时间,以为时间也同样忘了我。

一日,偶尔在车上的反光镜子里看看自己,不料吓了一跳。乌云似的鬓发间划过了几道银色的闪电,好像几杆反叛的大旗,插上了我那防守懈怠的阵地。天哪,壮志未酬,鬓已星星也!家未成,业未立,怎能束手老去,我不甘心!我立刻放下一切事情,集中力量对付头上的“白匪”。

我把头发散开,架起所有的镜子――我从未有过梳妆镜,碰坏了的摩托车上的反光镜倒攒了一堆。像个淑女似的摆出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架式,可我眼睛里却寒光四射,像个镇压起义者的刽子手。几番搜剿过后,桌上摆了几十根白发,还有误拔的上百根黑色的。本着宁肯错杀三千,决不放过一个的宗旨,我心狠手辣,见白必杀,殃及无辜也顾不得了。不要说那些已经得寸进尺的,就连刚刚钻出头皮不足毫厘的也不择手段地薅下来。一直到再也看不一星白光,这才鸣金收兵。

看着重又漆黑一片的头顶,我长长吐了一口气,总算收复失地了。然而,战斗正未有穷期,我与白发的较量却由此启幕,并最终将以我的失败告终。这是不可更改的命运,岁月是不可倒流的。

许多人只有在生命遇到危险时才会想到生命短暂,岁月无情。可以想像,如果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将会以怎样的心情去看待每一分每一秒,他会以怎样的速度去做他几十年都没做成的事。然而奇迹会发生吗?

其实生命不是无息无声离去的,青春也不是一夜之间消失的,只是我们感觉不到。

少年时,我帮妈妈拔白发,每拔一根都会欢呼一声,送在妈妈眼前报功。而今天见到自己白发的时候,我听见生命发出的振聋发聩的警报。我感觉到了妈妈的疼。

感谢白发,它们及时通知我们老之将至,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将离去,不会永无止境地陪伴着我们。感谢白发,让我珍惜身边的一切,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努力去学,去做,去爱,去追求一切梦想的东西。感谢白发,让我从昏睡惊醒,让我睁大眼睛看住岁月,不让它悄悄把我两手空空地赶进白发丛中。

很想问问李白,怎能容忍白发三千丈?在我的头上三毫米也不行。一句话:杀无赦!尽管它们帮了我。我不想老,不想等闲白了少年头。

(写于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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