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 秋-郑州日报数字报
♣ 李成猛
立秋过后,谷物收浆,日渐饱满。处暑时分,农人磨镰霍霍,将一把把镰刀磨成了一轮轮下弦月。
金风玉露相逢,激情与稻浪碰撞,演绎出的是一出出秋收大戏。
水稻、芝麻、花生在前,黄豆、绿豆、豇豆紧随其后,红薯、南瓜压阵,秋收的剧情真是好戏连台。
所有的果实一离开藤蔓、茎秆,脱掉了外壳、包衣,便裸裎相对。
紧接着就是农人出场,把这些等待了几个月的汗水结晶运到光溜溜、干燥燥的晒场上了。
晒场上的粮食被木掀、扬掀均匀摊开,剩下的节目就交给风和阳光表演了。
乡人晒秋,往往晒出大小不一、样式各异的形状。母亲总喜欢在自家门口摆地摊似的铺开花生、芝麻、豇豆、绿豆;父亲对于晒秋的理解和表达则异于母亲。或许是男人的胸怀使然,父亲晒秋始终持开放式,属于粗放型那一栏。只见他给老水牛套上木枷,拉着碌碡,在铺上麦糠的空地上一圈圈地滚,一遍遍地轧,几袋烟工夫,一个平展的大晒场就呈现在人们眼前。
待晒场晾干,用大扫帚一扫帚挨一扫帚地把晒场丈量,卷去沙粒和灰尘,扬走碎屑和落叶,氤氲着禾香的稻谷就可入住了。
用笆斗扛,竹筐提,在晒场上倒成一个个圆锥形的小谷丘,接着,用晒耙把它们逐个推倒,铺开,平整,于是,这些湿漉漉的稻谷就静等着秋阳为它们瘦身了。
因为抢天夺时,收割集中,方的屋顶,圆的晒场,长的路面,短的廊台,规则庭院,犄角旮旯,到处都是形状的组合、搭配、架构,丰收的意象无处不在地冲击着人们的视觉。
晒秋无疑又是缤纷色彩的展示。黄绿红紫白,尽情地将自己的成熟度反馈给辛苦稼穑的人们,让收获的喜悦抚慰他们曾经焦灼的内心。
每年晒秋时,祖母总是给我们小孩子分配任务——看晒粮食,看护兼带翻晒。民风淳朴,防人纯属多余,提防的是鸡鸭猪羊这些家禽家畜,最要防的是小鸟。在晒场上抓来挠去不消说,偏偏还在里面拉屎,所以祖母让我们严加防范,只要见小鸟的身影,就拉起晒场上事先支起的绳子摇动起来;或者用长竹竿击打地面,用响声惊飞那些觊觎谷物的小鸟。
前院的跛脚二爷,每每在晒秋时节,总是习惯性地拖着不方便的腿,在庄前庄后走动,跟着享受丰收的喜悦。当看到我家晒的黄澄澄的稻子时,他忍不住弯下腰来,抓起一把,放在鼻尖上嗅一嗅,然后有点惊奇地对祖母说:“老嫂子,今年夏天连阴雨多,我以为稻子要灰苞,会减产,哪料到还这么饱。”祖母端着簸箕,一边拣着里面的碎石颗粒,一边应声:“嗯呐,老天爷想给人多少吃,那是一定的。”跛脚二爷边走边说:“上天积德,苍生有福啊!”
跛脚二爷也不坐,就这么东家走走,西家串串。当看到人家绳上成串的红辣椒和窗台上被岁月洇红的老南瓜,他又忍不住上前用手摩挲一番;见到各色豆子,他会喃喃自语:圆绿豆,麻豇豆,馇稀饭,有捞头;黄豆黑豆,磨成豆腐,就饭开胃,滴上香油。要是见了红薯,他就会口中有词: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
跛脚二爷早先念过私塾,也算得上是一个有文化的人,那时的我对他多是怀着敬意的。
晒场上,我们小孩子有时也会触景生情,学着跛脚二爷,嘟嘟囔囔: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白胖子;绿叶子,小黄花,泥沙土里安了家,等到花儿落呀,生下好多好多胖娃娃;黄豆米,绿豆米,大家吃了笑哈哈……
小时候,棉花种植规模较大。鲜艳的花儿开罢,一个个小棉桃纷纷出现,从小至大,由青而紫,炸开嘴,吐出絮,收集,摊开,晒成片,宛如天上的朵朵白云,煞是好看。
秋季,火红的高粱收割完,晒干,送到酒坊,酿成醇香四溢的高粱酒,那可是乡下人们举杯欢庆丰收、共度美好时光的媒介。
撕开苞衣,一排排的玉米粒像人龇着的牙齿,从玉米棒上剥掉,金黄的玉米粒晒干装囤,农人的冬春两季生活就有着落了。
不得不说的是晒秋的场面。那种阵仗摆的几乎是铺天盖地,近处,远方,平原,山地,山区人家甚至把丰收晒在山顶块块平地上。枸杞、辣椒越晒越红,谷物越晒越黄,各种色彩交织,犹如大地上铺展的绚丽画卷。
晒秋,晒出的也是喜悦的心情。粮食收上场,心里敞亮亮。晒场不远处的树荫里,大老爷儿们不约而同地扎堆,嗞嗞地吸着旱烟;婆娘们则围在一起,纳着鞋底……永远快乐的还是孩子们,他们在晒场内外追逐嬉戏,翻跟斗,捕蜻蜓,逮蚂蚱……
晒秋,晒出的是五谷丰登,也是一代又一代庄稼人对美好生活的愿景与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