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娘【赵芳云】
小时候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儿,玩儿着玩儿闹掰了,就会发生你推我搡和语言上的冲突。这时,赢的一方洋洋得意,输的一方哭着鼻子,揉着眼睛,嘴里喊着:“我找俺娘去,让俺娘来打你……”
我第一次找我娘,是在父亲的墓地。那年,我十二岁。
中午放学回家,没有娘的踪影,一路打听,一路找,走到父亲墓地的半路上就听到娘的哭声。娘趴在父亲的坟头大哭,我呆呆地站着掉眼泪。我力气小拽不动娘,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她。
也许,眼泪是治疗伤心最有疗效的药方吧。娘哭够了,缓解了内心的悲伤,站起来走了。我跟在娘的身后,我们娘儿俩谁都没说一句话,默默地回了家。
记得有一次课余休息时,和同桌的女同学因为争座位发生了口角之战,谁知道她搬来了她哥哥当救兵。她哥不由分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就开始大骂,还提起我父亲的名字骂。
我父亲是村里的干部,因为大队的事情因公殉职,牺牲在事故现场的。在我眼里,父亲是英雄。我的脾气本来就要强,那里会受得了这样污辱。我冒着不上课挨老师批评的危险,甩下一句话:“我找你娘去!”
一溜小跑,气喘吁吁的我找到同学的家,还好门没锁,家里有人。进门后我压住火很尊重地叫了一声“大娘”,然后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的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大娘很和善地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最后还叮嘱我:“回去别跟你娘说,你娘听了会伤心,我给你出气,我孩儿放学回来我好好地教训他!”
大娘把我送到大门口,用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回头看了看大娘的脸,大娘的眼是有泪珠的。虽然是委屈告状,大娘的手是温暖的!
(我的母亲)
后来,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1986年我有了身孕,想告诉娘。当时通讯落后,交通工具以自行车为主。东姚镇和小店乡相距三十多里地,我骑着自行车去找娘,一个多小时才到家。一看,门锁着。我又打听又找,碰到一位大婶,她说:“今天大队植树,你娘到里沟植树去了,你在门口歇歇,到晌午了她就回来了。”
我把自行车轧好,想着干等还不如找娘去。里沟在“乌云山”的山脚下,过去是大队的“林业队”,从村里到里沟要走六、七里地,而且是一溜的上坡路,走到山脚下,就没路了,依稀可以分辨出好多人趟出的蛇形小路。小路两边有荆棘,有疙针,杂草丛生很不好走。走到半山腰才看到了队里栽树的人,我又是一边打听娘的位置,一边寻找娘的身影。
“芳云”,是娘的声音,顺着声音我找到了娘。娘很惊讶地说:“来了还不在门口等着,来回十几里不是光来量路的嘛,晌午我能不回去?”我笑了笑说:“没啥,我就是不想等才来找你。”
娘跟队长打了声招呼,我们娘儿俩下就下山了。我有个习惯,娘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路上我和娘都没说几句话。我和娘都是贴心人,但都不善于用语言表达。
回家都是走的下坡路,所以走得很轻松。
一晃到了1996年,有一天我正在地里干活,一个在东姚上班的亲戚找到我,告诉我我娘病了,让我马上跟他走。亲戚是开着车来的,他让我坐车送我回去找我娘。
路上我询问我娘怎么了,得的啥病,他说他也不清楚,只是接了个电话说很严重。坐车很快,半个钟头就到家了。走到屋里,娘躺在床上,打着吊瓶,半身不能动弹,失语不会说话。看到娘的状况,我跑了出去,躲着母亲失声痛哭。
第二天去县医院给娘作了CT检查,医生说娘是大面积脑梗。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只能回家保守治疗。
我们当地有个风俗,出嫁的姑娘不能在娘家过小年,腊月二十三我只好回我家了。正月初一,老天不作美下起了大雪。初三早晨,我踏着脚脖子深的大雪,步行三十多里地终于到娘家看到了娘。
娘比前几天好多了,虽然不会说话,但思维记忆都很清楚,她放的东西找不到,都会用手势比划。夜里想翻身,为了不惊动我们,她总是借助床头,用能动的那只手用力自己翻身。
娘和我弟在一个院住,晚上我弟伺候母亲,晚上我娘起夜很少。为了让我弟休息,她总是比划着让我弟回他屋睡觉,我弟不走,她会很生气,嘴里叽哩哇啦大声地吼。弟弟只好回自己屋里,晚上起来好几次偷偷看她睡得怎么样,自己反而睡不好,弄得我们哭笑不得。
娘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我们每天都要给她洗脚擦身。有一天大哥为她擦身,她摆手不让。大哥开玩笑说:“我们不都是吃你的奶长大的”。娘笑了,我看到大哥的眼泪却在眼里打转。
正月底那天,娘的病突然恶化,大口喷射状呕吐后出现昏睡的状态。医生给出结论让我们准备后事。二月初六早上,上帝还是召回了她的天使。母亲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
娘的称呼没变,每次找娘的理由不一样,每次找娘的感觉也不一样。
我们在娘的肚子里呆了十个月,是娘的鲜血供应了我们的生长。当我们呱呱落地哭闹找娘时,我们是找娘的味道;小时侯撒娇找娘时是依赖;长大了找娘时,是委屈时的倾诉,快乐时的分享,是报喜不报忧的撒谎;老了找娘是享受,是幸福,是牵挂。
百年后找娘,只能在文字里,在回忆中,更多的,是在梦里!
【作者简介】:赵芳云,林州市东姚镇人,出生于桂林镇元家庄村。曾动过一次大手术,术后积极生活,康复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