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的美景
不经意的美
如果说是房地产业让全国的城市变成同一个样子,不再有历史绵延所蕴藉的各自特质,那么风景名胜区的同质化让人越来越觉得失望,一定是旅游规划设计和旅游开发的杰作。
一些有些名气的房地产公司已经入侵三四线城市,在大大小小城市的天际线上都能看到相同的商号。从这些高楼的外壳透露的都是资本逐利的面目,看到的是一个个著名商号自家的文化影子。仔细看也能看出这家公司老板的性情脾气,却看不清一个城市原有的味道。在中国,所有的城市规划都有主事人指手画脚的痕迹,差不多的房地产项目背后都有突破规划控制的故事,地产精英们津津乐道于如何与政府管控部门周旋,或巧妙或蛮横,所有的结果都刻在建筑上,扭曲着一个城市的纹理。
各处风景名胜区的模样看起来也似曾相识。相信都是一些有实力的旅游开发商和有品牌的旅游规划设计公司认真策划过的,我敬佩他们的认真负责,投入智慧,又遗憾人的智力总是无法超越自然造化,那是鬼斧神工,动用了神鬼之力,人只有感叹惊奇的份。
特别担心有实力的开发商,有实力去按自己的思维改变更多的地方,让他们的个人意图强加于城市的上空。更担心有品牌的规划设计公司,一帮有影响力的设计师,受教于几个堪称权威的教授,用一套相似的教材,复制的创意洒遍全国。
十一假期在秦岭山里的高速公路上,看到一处指向蓝关的出口,记起韩愈被贬往潮州时的一句诗“雪拥蓝关马不前”。据说那时皇上派人去法门寺奉迎佛骨到长安的皇宫供奉,韩愈呈《论佛骨表》,以孔子的“敬鬼神而远之”,论佛不足事。韩愈因此事被贬潮州,需要走蓝关道穿越秦岭深山,面对峪口的蓝关,云横秦岭,马都露出怯意。 韩愈交代侄孙,“好收吾骨瘴江边”,尽是英雄失路的悲音。
看到蓝关二字,想到这些,就没有犹豫的出了高速路口,想看看蓝关古道。我知道蓝关通向我家乡的武关,有相当长的路,不知道山口的这处蓝关古道现在是什么样子。顺着导航一路到了蓝关镇,拐进小道上坡,走不多远前方竟是蜿蜒土路,导航显示离蓝关古道起点还有些距离,我望了望远处被树林遮掩的盘山小路,看看时间决定放弃了。调转车头时,有两辆车犹犹豫豫停下来问我蓝关古道遗址往哪个方向。从问话言辞中也露出不想去被开发过的景区,人多拥挤不说,套路一样,一看就透,就想找些没有被旅游开发的地方,自己看个究竟,而不被规划意图误导。
一个月之后,我再次回秦岭山里的老家,带着几个朋友同行。返程时特意放弃了一段百多公里的高速路,选择一段国道,计划走走停停,果然收获很多。进入深山腹地之前,路边多是村庄,屋檐下挂着的玉米棒子本就是秋收一景。房前屋后和山坡路边的柿子树,此时叶已尽落,满树跳动着火红晶亮的柿子,让平时在城市里只看手机屏幕的我们瞳孔放大。进入深山腹地,道路和沿路的溪流被两山夹逼,空间已不足以盖一间像样的村居,稍宽一点的路边正好可以停车观景。远处高坡仍在夕阳余晖中,深秋树叶的多色印在灰白光洁的岩石上,如说是一匹多彩锦缎,似乎人力又难以绣成,不知天上的织女可有此功。我们像是困在群山里,却也像是围在锦屏中。
沿路都是这样的牵挂,总想停车。看看天色不早了,就赶到一处可以下河的地方,极想和源头的活水亲近一番。秦岭孕育了汉江、渭河,是长江和黄河的最大支流,成为两条大江河的分水岭。秦岭北坡的七十二峪口曾是七十二条河口,共同滋养长安和关中平原,造化了中国最早的“天府”。停车在悟真寺隧道口,河水清澈、河床里各色石头造型各异,形态自然,这是我们几个同行人记忆中儿童时代河水的样子,已多年不见了。在这里大家自然回归到儿童时的心智。河的另一岸是废弃的老路,已被河水冲的残缺,抬眼可见“终南山悟真寺”的山门。悟真寺是净土宗祖庭,自隋唐以来香火绵延。这里离王维的辋川别业不远,王维曾留诗《游悟真寺》,白居易《游悟真寺诗(一百三十韵)》长诗:“一游五昼夜,欲返仍盘桓”。由于公路改道,新的山门在几公里之外,新山门已对着渐渐低下去的黄土塬。这处藏在深山里的山门已经废弃,意外发现的人却也可以在此拾级而上,林幽道远,会有“云深不知处”的感觉,是另一种游兴。
天色渐黑,我们上车往西安城区,雾霾和霓虹灯色仍暧昧地贴在高大建筑间,我们穿梭其中,一时有点混沌。多亏秦岭深处的那一幕还在心中,那是一束清亮,一副国画:秦岭山坡披一袭锦缎,在夕阳余晖中,下摆滑入清澈的溪水,……
这些美景不要被开发和规划的人发现才好,只为人不经意的发现和赏析。